沉重的合金大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整座山峦被赋予了可活动的关节。它通体由哑光的暗灰色合金铸造,厚度目测超过数米,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能量导流矩阵的凹槽,边缘与山体岩壁严丝合缝,仿佛自古便生长于此。当它开始启动时,发出的并非刺耳的摩擦,而是一种低沉到撼动胸腔的、如同大地深处巨兽苏醒般的嗡鸣。液压装置与未知的动力系统协同运作,将这数以万吨计的庞然大物缓缓向上提起,速度平稳得令人心悸,展现出堡垒内部无与伦比的工业力量。
门扉开启的缝隙由一线天光,逐渐扩大为一个足以容纳“方舟”通行的、幽深的洞口。门后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露天广场或军事基地,而是一条向内、向下无限延伸的、灯火通明的巨大隧道。
“跟随引导车,进入隧道。保持规定车速与间距。” 冰冷的指令再次传来。
“方舟”运输车,这艘刚从废土炼狱中挣扎出来的孤舟,略显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驶入了那片人造的光明之中。
就在车身完全没入隧道内部的瞬间,身后那扇巨型合金大门便开始以同样沉稳而无可抗拒的姿态,缓缓闭合。最终,“哐当”一声沉重到仿佛能压碎灵魂的巨响,回荡在隧道内部,将最后一丝来自外部世界的、夹杂着辐射尘与血腥气的光线彻底隔绝。
他们被“吞”进去了。被这座名为希望堡垒的钢铁巨兽,吞入了它深不见底的腹中。
一种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首先是光。
不再是废土上那要么惨白刺目、要么昏暗压抑的自然光,也不是“方舟”车内那摇曳不定的应急灯光。隧道顶壁和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大型长效照明板,散发出稳定、均匀、近乎冷漠的乳白色光芒,将隧道内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没有任何阴影可以藏匿。这光芒驱散了黑暗,却也带来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暴露感。
紧接着是空气。
外部那混杂着硝烟、腐臭和放射性尘埃的污浊空气被彻底置换。隧道内循环着经过严格过滤和调节的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金属、臭氧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温度恒定,湿度适宜。这本该是令人舒适的环境,但对于习惯了废土恶劣气息的众人来说,这过于“干净”和“人造”的空气,反而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轻微的不适和疏离感,仿佛连呼吸都需要重新适应。
隧道极为宽阔,足以容纳数辆“方舟”并排行驶。路面是平整的合金钢板,车轮压上去只有低沉的摩擦声。隧道壁是加固过的岩石和混凝土,上面布满了粗大的能量管道、通风系统、以及颜色各异的指示线路,一直向着视野尽头延伸,没入那被灯光吞噬的远方。
一路向下。
坡度虽然平缓,但持续不断。透过车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正在深入地底,远离地表。每一次转弯,每一次深入,都仿佛在剥离与旧世界的最后一层联系。隧道并非笔直,时有岔路通向未知的方向,有些路口有重兵把守,有些则被厚重的隔离门封锁,门上喷涂着危险的辐射标志或军事禁区符号。
随着深度增加,周围的景象也在变化。岩壁逐渐被更加规整的合金护板所覆盖,头顶的照明系统变得更加密集复杂,甚至开始出现悬浮在半空、无声移动的监控探机和自动防御炮塔。隧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厚重的隔离门,门旁的标识显示着“能源核心区 - 非请莫入”、“生态循环b区”、“武器研发局 - 7号试验场”等字样。偶尔有穿着不同制式服装、行色匆匆的人员从一些侧门走出,他们看到这辆伤痕累累的外来运输车和固定在上的怪异机甲时,会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漠然的一瞥,但没有人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个高速运转、等级森严的地下世界,每个人都似乎有着明确的任务和归属,与他们这些刚从无序废土中挣扎出来的“流亡者”格格不入。
压抑感非但没有因为进入安全区域而减轻,反而随着这不断深入、不断揭示的庞大地下工事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沉重。这不再是荒野中面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而是一种置身于一个巨大、精密、冰冷机器内部的渺小与无力感。
苏婉默默记录着沿途看到的标识和设施布局,试图在心中勾勒出这个堡垒的大致结构。她意识到,希望堡垒的规模和技术水平,远超她之前的想象。这既带来了更坚实的安全感,也意味着他们将要面对的环境和规则,可能远比外界更加复杂。
林凡躺在担架上,虽然无法亲眼目睹,但他那与“初号机”深度链接的感知,却捕捉到了更多东西。他能“感觉”到四周岩层中蕴含的庞大能量流,它们如同这个钢铁巨兽的血液,在预设的管道中奔腾不息;他能“感觉”到远处某些区域传来的、微弱但持续的能量波动,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实验或生产;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那生物神经网络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仿佛这台机甲也在感知着这个陌生的、充满能量与秩序的新环境。
“方舟”跟随着前方那辆闪烁着蓝色引导灯的无人车辆,在这条似乎永无尽头的、灯火通明的隧道中,持续向下,向着山腹的最深处驶去。
没有人知道终点在何方,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彻底的庇护,还是另一个形态的囚笼?
他们穿越了死亡的荒野,闯过了严苛的入口,此刻正行驶在人类文明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壁垒内部。
但在这片人造的光明与秩序之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悄然升起了一个疑问:
这里,真的就是希望的终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