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机库K-7区域的短暂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就在林凡背靠着“初号机”的装甲,试图在那份陌生的安全感中多沉浸片刻时,一阵不同于地勤人员、更加规律而冷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队身着与基地常规军装略有不同、肩章标识更为简洁却也更加神秘的士兵,在一名神色冷峻的军官带领下,径直朝着他们走来。这些士兵的眼神更加锐利,扫视周围环境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他们的装备也更加精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为首的那名军官,肩章上是情报部门的徽记,他的目光先是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庞大的“初号机”,在其左臂的熔毁痕迹和通体的漆黑涂装上停留了数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随后,这目光便落在了刚刚从“方舟”驾驶室下来的苏婉,以及挣扎着站起的王队副官身上。
“苏婉技术官,李峰副官。”军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机库的背景噪音中清晰可辨,“我是情报局第三处的赵启明少校。关于第七区陷落的具体情况、你们突围的经过、以及……”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瞟向“初号机”,“这台原型机的详细情报,需要你们二位立刻跟我们回去,进行详细的、正式的汇报。”
他的用词是“需要”,而非“请求”,语气平静,却带着体制内特有的、不容抗拒的强制性。
苏婉的心脏微微收紧。该来的,总会来。她早已预料到,携带如此重要的数据和一台前所未见的机甲抵达堡垒,必然要经历最严格的审查和问询。她看了一眼身旁脸色依旧苍白的李峰副官,后者虽然虚弱,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脊梁,眼中是军人接受任务时的坚毅。
“我们明白。”苏婉点了点头,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们愿意配合,知无不言。”
赵启明少校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示赞许或放松的表情,只是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身后的两名士兵上前一步,姿态看似客气,实则封住了所有其他方向的去路。
苏婉深吸一口气,快速看了一眼林凡的方向。她看到林凡已经扶着机甲站了起来,正有些茫然和警惕地看着这边。她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用眼神传递去一个“安心”和“等我回来”的讯号。然后,她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黑色加密硬盘,更加用力地握了握,仿佛从中汲取最后一丝力量,随即转身,跟随着情报局的士兵,迈开了脚步。
李峰副官也深深看了一眼林凡和那台黑色的机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交代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跟上了苏婉的步伐。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机库通往内部区域的某条通道入口处,仿佛被这座钢铁堡垒深不见底的内部结构所吞噬。
整个过程,高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冰冷,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热情的欢迎,只有纯粹的事务性交接。
原地,只剩下林凡,以及他身旁那台再次陷入沉寂的“初号机”。还有那辆同样伤痕累累、如同被遗弃般的“方舟”运输车。
先前那名引导他们来此的普通军官并未离开,他走到林凡面前,语气比起情报局的赵少校稍缓,但依旧不含太多温度:
“林凡驾驶员,根据上级指令,在你和这台原型机的最终评估完成之前,你们需要原地待命。”他强调了最后四个字,“未经许可,不得离开K-7区域,不得擅自启动或对机甲进行任何操作。你的基本生活需求,稍后会有人安排。有任何问题,可以通过区域内的通讯终端联系值班人员。”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只留下两名普通士兵在K-7区域的入口处站定,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他们的存在,既是守卫,也是一种无形的监视。
原地待命。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林凡刚刚感受到的那一丝“归属感”和“安全”瞬间击碎了大半。
他再次变成了被观察、被评估的对象。只不过,这一次观察他的,不再是废墟中的怪物,而是他的同类;评估他的,不再是生存的本能,而是复杂难明的规则和目的。
他环顾四周。巨大的机库依旧喧嚣繁忙,龙门吊在移动,焊接火花在飞溅,技术人员在呐喊。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他和他的机甲,被划定在了这片小小的区域内,如同博物馆里被隔离展出的奇异标本,供人远远观瞻、评头论足,却无法真正融入其中。
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之前的震惊和好奇,渐渐掺杂了更多的猜测和审视。人们看着这个独自站在黑色机甲旁的年轻驾驶员,看着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与稚嫩,低声议论着他是如何驾驭这样一台怪物的,议论着他和苏婉等人带来的故事,以及……他们未来的命运。
林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
在废土上,他虽然时刻面临死亡,但至少目标明确——生存,前进,守护身边的人。而在这里,安全得到了保障,但前路却变得迷雾重重。他不知道苏婉和李峰会面临怎样的问询,不知道堡垒高层会对“初号机”做出怎样的决定,更不知道自己这个与机甲深度绑定的驾驶员,将被如何处置。
他缓缓走回到“初号机”的脚边,再次靠着他那冰冷的钢铁身躯坐了下来。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是坚实的安全,而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羁绊。
他们一起从地狱杀出,如今,又一起被困在了这看似安全、实则充满未知的牢笼之中。
他抬起头,望着机甲那黯淡无光的光学传感器,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玻璃,看到其内部沉睡的、同样不被理解的生物神经网络。
汇报在密室里进行。
等待在目光下持续。
他和他的机甲,在这人类最后的堡垒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需要被解析、被定义、被纳入秩序的……
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