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号”在破晓时分悄然返回岛屿，船体被晨雾轻柔包裹。晚黎被小心地转移到石屋医疗室，梅医生立即为她接上生命维持设备。女孩的银色纹路暗淡如熄灭的星辰，呼吸浅而均匀，像是沉入深海的人鱼。
“她的身体在自我保护式休眠。”梅医生检查数据，“神经活动降至基础水平，能量全部用于修复透支的系统。这需要时间——至少一周。”
苏挽秋守在床边，握着妹妹微凉的手。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晚黎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是她第二次看着妹妹陷入昏迷，但这一次，她心中的恐惧中掺杂了一种奇异的骄傲——晚黎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实验体，而是勇敢的同伴，为了共同信念冒险。
“让她休息吧。”顾景辰轻轻搭上苏挽秋的肩膀，“我们去处理数据，等她醒来时，我们可以告诉她一切都值得。”
晨间会议在书房举行，气氛凝重而专注。沈言将青鸟的数据存储盘连接到加密终端，陈瑜则展开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铺在桌上。林雨——青鸟的真名，和她姐姐林薇的名字并列，像一首悲伤诗歌的标题。
“数据已经完成初步解密。”沈言推了推眼镜，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信息，“‘潮声计划’第二阶段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他们不仅测试海洋传播模式，还在研究如何通过食物链进行基因污染——改造海洋微生物，让它们被小型鱼类吞食，再通过渔业进入全球食物供应。”
陈瑜脸色发白：“这意味着一旦实施，污染将是全球性的，无法追溯源头。”
“还有更糟的。”沈言调出另一份文件，“他们在委员会内部的网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这份名单里有十七名高级委员、三十一名中层管理人员，甚至包括国际基因伦理组织的三名顾问。”
名单上的名字让房间陷入死寂。陈瑜认出了其中几个——她曾与他们共事，参加过他们的家庭聚会，称赞过他们的专业精神。背叛的重量在这一刻变得具体而可触摸。
“我叔叔……”陈瑜的声音干涩，“他的名字在最前面，但标注了‘已掌握’。意思是……”
“他已经是‘夜鸮’的核心，或者，‘夜鸮’是他的工具。”沈言接话，“根据这些资金流向记录，陈景明在过去十五年里通过空壳公司向‘夜鸮’输送了至少二十亿美元。作为回报，他得到的是‘完美人类’计划的优先控制权。”
苏挽秋想起傅时衍在海螺号的忏悔，想起他说陈景明想成为新世界的神。现在看来，那不是疯子的妄语，而是即将实现的野心。
“我们需要制定计划。”顾景辰打破沉默，“证据在手，但如何安全公开？如果这么多高层被渗透，我们提交给任何官方机构都可能被拦截。”
“需要同时进行多线行动。”陆明远提出，“联系可信的国际媒体，向几个主要国家的安全部门匿名发送部分证据，同时准备在互联网上公开完整数据。这样即使一方被压制，还有其他渠道。”
“但需要时间准备。”周知微说，“数据需要整理成普通人能理解的形式，也需要验证每一条信息的真实性，避免被指控为伪造。”
林辰点头：“而且我们要考虑自身的保护。一旦公开，我们就会成为目标。岛屿的位置还能保密多久？”
讨论持续了整个上午。阳光从窗户一角移动到中央，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计划逐渐成形：沈言和陈瑜负责数据整理和验证；陆明远和林辰加强岛屿安防；周知微和苏挽秋准备公开材料的呈现形式；顾景辰则尝试联系他还能信任的委员会内线。
午饭后，苏挽秋回到医疗室。晚黎还在沉睡，但银色纹路有了一丝微弱的脉动。她坐在床边，开始轻声讲述上午的发现——不是期待回应，而是想让妹妹在沉睡中也能参与这个过程。
“那个叫林雨的女孩，她和你一样勇敢。”苏挽秋抚摸着晚黎的头发，“她失去了姐姐，但选择不让更多人经历那种失去。晚黎，你也是这样，对吗？你选择帮助深海里的那些生命，即使它们与你不同。”
晚黎的眼睫微微颤动。监测仪上的脑波出现了一丝波动。
下午，沈言在温室找到了正在照料植物的苏挽秋。她正小心地给晚黎之前收集的药用植物浇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
“数据验证需要你的帮助。”沈言说，“关于苏黎博士早期研究的那些部分，只有你能确认真伪。”
两人在书房里工作。苏挽秋翻看着母亲被窃取的研究记录，那些熟悉的笔迹让她既温暖又心痛。“这是母亲关于基因表达稳定性的研究，‘夜鸮’扭曲了它的用途。原始研究是为了治疗先天性免疫缺陷，但他们用来设计可控的基因武器。”
沈言记录着，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科学本身是中立的，是使用者的意图决定了它的善恶。苏黎博士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坚持伦理边界。”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挽秋：“就像你，挽秋。你继承了这种能力，但选择了与她相同的道路。”
苏挽秋抬头，他们的目光在下午的阳光中相遇。沈言的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度——不只是研究者的好奇，还有一种近乎敬意的认同。
“沈言，你为什么对母亲的理念如此执着？不只是学术兴趣吧？”
沈言沉默片刻，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我父亲曾是基因编辑技术的狂热支持者。他相信人类应该主动进化，改造自身缺点。十五年前，他参与了一项非法实验，试图改造我患有遗传病的妹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实验失败了，妹妹去世，父亲入狱。我在整理他的研究笔记时，发现了苏黎博士的批注——她在父亲的一篇激进论文旁边写道：‘当我们改造生命时，我们是在改写谁的故事？’”
“那句话改变了我。”沈言重新戴上眼镜，“我开始研究苏黎博士的工作，发现她的理念才是我真正认同的科学伦理。保护生命，尊重选择，而不是主宰和改造。”
这个坦诚让苏挽秋感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伤痕，而这些伤痕最终引导他们聚集在这里。
傍晚，周知微在悬崖边找到林辰。他正用望远镜观察海面，记录过往船只的轨迹。夕阳将他的侧影镀上金边。
“没有异常。”林辰放下望远镜，“但太安静了。按照惯例，今天应该有附近渔村的捕鱼船经过。”
“也许他们被警告避开这片海域。”周知微在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取出素描本。今天她画的是晨雾中的港湾，“陆先生说，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看到敌人，而是看不到敌人。”
林辰看着她画纸上细腻的笔触：“你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青鸟。”周知微轻声说，“想她在最后一刻把包裹扔进海里的决心。那种明知结局仍要行动的勇气……我以前只在烈士身上见过。”
“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周知微摇头：“如果‘夜鸮’纪律严明，她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但也许，她的行动已经引发了内部震动。有第一个叛变者，就会有第二个。”
林辰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光在她睫毛上跳跃。“知微，如果……如果我们中有人不得不做那样的选择，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周知微转头看他，眼神复杂：“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经历过失去重要的人。”林辰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有深沉的波澜，“我的搭档，我的母亲……我知道那种痛。而你，你应该有机会去看父亲的故乡，画那些还没画下的风景。”
“那不公平。”周知微的声音有些发颤，“林辰，你不能把所有人都护在身后。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责任。”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很轻，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林辰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这是最珍贵的锚点。
晚餐时，晚黎醒了。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数据……安全吗？”
梅医生立即检查她的状况：“生命体征基本恢复，但还很虚弱。你需要继续休息。”
但晚黎坚持要坐起来。苏挽秋扶着她，喂她喝了一些营养液。女孩的银色纹路重新开始微弱地发光，像重新点亮的灯。
“我梦见了青鸟。”晚黎轻声说，“她在梦里对我说……谢谢你们继续前行。”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陆明远举起水杯：“敬青鸟，敬所有在黑暗中点亮火光的人。”
“敬青鸟。”大家轻声应和。
夜幕降临，岛屿再次被宁静包裹。但在书房里，工作仍在继续。沈言发现了一段加密的通讯记录，显示陈景明将在三天后召开一次紧急委员会会议，议题是“关于近期基因研究安全事件的紧急应对”。
“这是个机会。”顾景辰分析，“如果我们在会议期间公开证据，就能在最大范围内造成冲击。但风险也最大——他会调动全部力量追捕我们。”
“我们需要在会议开始前将所有材料准备就绪。”陈瑜说，“然后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公开。”
计划确定了：三天时间准备，然后在陈景明的舞台上，揭露他的真面目。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深夜，苏挽秋站在石屋顶层的露台上。顾景辰找到她时，她正仰望着星空，手臂上的银色纹路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睡不着？”他走到她身边。
“在想青鸟，在想晚黎，在想母亲。”苏挽秋轻声说，“有时候觉得我们像在织一张巨大的网，每个节点都连接着其他人的命运。”
“也许这就是真相。”顾景辰望向星空，“没有人是孤岛，每个选择都会影响他人。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不是独自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