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祠堂前,阴风卷着枯叶,掠过无声的墓碑。许今朝握着手中那冰凉的“溯源印”,只觉得它异常沉重,上面的符文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完全看不透来历。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执,发现对方那冰冷的虚影正死死盯着这方小盒,眸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其刺穿,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祠堂周围的阴气更甚。
“那个老人……他说等的是身负魂印与……因果之人。”许今朝回想起守墓者模糊的话语,心中充满困惑,“他指的因果,是什么?” 他完全没往自己血脉上想,只以为是血契带来的联系。
谢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神识反复扫过“溯源印”,但这盒子材质特殊,内部结构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封禁着,以他目前的状态,竟难以强行探入。然而,盒身流转的符文,却隐隐给他一种极其遥远而熟悉的刺痛感,仿佛触及了某个被刻意遗忘、却又与自身息息相关的角落。
“此物……不简单。”谢执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紧绷,“它与某种古老的印记存在关联,但其核心被强大的禁制封印。强行开启,恐有不测。”
他的目光从盒子移到许今朝脸上,带着审视:“那个守墓人说,他在等身负魂印与因果之人。你刚才接触此物时,可有什么特殊感觉?”
许今朝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挺凉的,上面的花纹看久了有点晕。”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那个老人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
谢执沉默了片刻。守墓人的话语,许今朝毫无所觉的反应,以及这盒子给他带来的熟悉又排斥的感觉……种种线索交织,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可能性。但这可能性太过惊人,在找到确凿证据前,他不能,也不愿轻易下结论。
“此物暂且由你保管。”谢执最终说道,虚影的波动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底的深邃依旧,“勿要轻易尝试开启,也勿要让外人知晓。”
许今朝郑重点头,将“溯源印”小心收起。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连谢执都如此忌惮,必然关系重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林序和辜瑜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驱邪符的光芒,他们终于突破了外围的迷雾,正朝着祠堂方向寻来。
“师祖!今朝!”林序率先冲了过来,看到两人无恙,明显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警惕地扫过破败诡异的无影祠堂和周围的墓碑,“你们没事吧?刚才这边的能量波动很异常!”
“无妨,触动了此地残留的古老禁制,已经平息了。”谢执淡淡解释道,将方才的惊心动魄一语带过。
丁屿禾和辜瑜也赶到了,辜瑜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那雾里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好找到了你们!”
许今朝也顺着谢执的话说道:“是啊,这地方挺邪门的,还好没事。”
林序虽然觉得此地气息格外阴森,谢执和许今朝的状态也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但见两人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片被遗忘的坟茔与祠堂。
回到相对安全的客院区域,许今朝将“溯源印”妥善藏好。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沉的夜色,心中却无法平静。守墓老人、无字墓碑、神秘的盒子……这一切都透着诡异。而谢执看到盒子时的异常反应,更是让他心生疑虑。那个“因果”,究竟指的是什么?这盒子,又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谢执的虚影悬浮在房间角落,比以往更加沉默。许清源的名字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与那“溯源印”带来的熟悉刺痛感交织在一起。
是夜,林家客院万籁俱寂。白日里无影祠堂的阴森、守墓老人的诡异、以及那方沉重“溯源印”带来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心头,让许今朝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他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他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脱离了躯壳,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非虚非实的混沌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之分,只有流淌的、如同薄雾般的乳白色气流,以及一种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浩瀚而悲悯的宁静。
这不是梦。许今朝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明,却无法控制这意识的漂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前方的“雾气”微微散开,现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立于这片混沌的中央,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长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的和谐与宁静。
许今朝停住了“脚步”,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背影……他见过!在谢执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里,在那些充斥着硝烟与背叛的画面边缘,总是有这样一道月白的身影,与谢执并肩而立,或是……最终决绝地走向毁灭!
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眼眸澄澈仿佛能倒映人心,却又深邃如星空,蕴含着看透世情的悲悯与智慧。正是他在谢执记忆惊鸿一瞥中见过的——许清源!
那个……在谢执认知里,于黑玄山决战中“背叛”了他,导致其陨落五百年的……挚友与“仇人”!
许今朝瞳孔骤缩,意识剧烈震荡,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却又死死忍住。震惊、疑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细微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失语。他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许清源?这究竟是梦,还是……?
许清源看着他,目光平和,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看待自家晚辈般的温和。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在这混沌空间中回荡,直接响在许今朝的意识深处。
“许……清源?”许今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你不是……已经……” 他想说“不是已经死了吗”,甚至想说“不是背叛了谢执吗”,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地问不出口。眼前之人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悲天悯人、近乎神圣的气息,与他从谢执记忆碎片中感知到的“背叛者”形象,截然不同!
许清源微微颔首,并未直接回答生死之问,而是将目光投向无尽的混沌,仿佛在追溯遥远的过去:“名字不过虚妄,因果牵连,方有此番相见。”
他的话语将许今朝的思绪拉了回来。许今朝强迫自己冷静,紧盯着对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引我来此,是为了什么?还有……你和谢执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连串问出心中最大的疑团。
“此处,乃意念交汇之隙,超脱于寻常时空。”许清源的声音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引你至此,非我强行,而是你身负‘溯源’之印,魂牵故人,因果自生感应。”
提到谢执,他眼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几不可察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里面蕴含的情绪复杂到许今朝无法完全解读。
“守之……”他轻轻念出这个表字,带着无尽的怅惘,“我与他的过往,是非曲直,一言难尽。有些真相,需待‘溯源印’真正开启,由他亲自看清,方能解开心结。”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沉重而坦荡的力量,让许今朝心中的质疑不由自主地动摇了几分。
“归墟之祸,其根源在于对‘存在’本身的误解与偏执,在于无法放下‘我执’,故而吞噬万物以填补自身虚无。”许清源将话题引向归墟,声音如同梵唱,阐述着至理,“他们追求极致的‘有’,却不知,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许今朝听得心神震动,虽不能完全理解,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博大智慧。
“那……我们该如何对抗他们?”
“对抗?”许清源轻轻摇头,目光悲悯,“若心存对抗之念,便已落入下乘,与彼等执着于吞噬何异?真正的化解,在于‘理解’与‘引导’,在于找回那被蒙蔽的‘本心’。”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圈柔和的、蕴含着生灭气息的光晕荡漾开来。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阴阳流转。极致的黑暗孕育微光,至深的怨恨藏有解脱之机。归墟所求的‘钥石’,并非单纯的毁灭之力,其本质,是‘执念之核’。”许清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看到了许今朝未来将要面对的景象,“它能放大一切执念,无论是贪婪、怨恨,还是……守护与爱。”
“你要学会的,不是如何去毁灭,而是如何去‘净化’,如何去‘平衡’。用你的心,去感受,去共情,去理解那些沉沦在黑暗中的痛苦,然后,以你独有的方式,赋予其新的‘意义’。”
许清源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许今朝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更高层面的力量运用方式,与他自身的共情力隐隐契合。
“我……该怎么做?我很弱,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许今朝感到一阵无力,尤其在面对许清源这般仿佛神灵般的存在时。
“弱与强,亦是相对。”许清源温和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给予人无尽的力量,“你的血脉,你的共情,你与守之的契约,皆是因缘,亦是力量。不要畏惧你心中的柔软,那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记住,真正的强大,在于包容,在于守护,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在于……即便身陷黑暗,心向光明的坚持。”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周围的乳白色气流也开始缓缓流动。
“时间无多,此隙将闭。”许清源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前路艰险,莫失本心。当‘溯源印’真正开启之时,你自会明白。”
“等等!”许今朝急切地喊道,他有太多问题还没问清楚,尤其是关于他自己和许清源之间那莫名的联系!
许清源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却又蕴含着无限希冀的温暖笑容,以及一句回荡在意识深处的箴言:
“万法缘生,性自空寂。”
话音袅袅散去,许清源的身影如同融入雾气的月光,彻底消失不见。整个混沌空间也开始崩塌,许今朝的意识被一股力量猛地推拒,急速下坠!
“嗬!”
许今朝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光已然微亮。
他大口喘着气,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样。但脑海中,许清源的身影、那温和而充满智慧的声音、那些关于归墟本质、关于执念之核、关于净化与平衡的深奥箴言,却无比清晰地烙印着。
这不是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又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共鸣。
“许清源……他到底是谁?和我……又是什么关系?”许今朝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与更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