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渐西,库房内重归死寂,唯有药炉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残留的药味。沈倾凰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裹紧玄衣人留下的外袍,袍子上沾染着淡淡的、混合了药香与一种冷冽气息的味道,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平静了几分。
身体的剧痛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仿佛某种沉重的枷锁被暂时卸下,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因逆天改命而残留的、隐隐躁动不安的气息,确实平复了下去。玄衣人的手段,虽然酷烈,却真实有效。
然而,更让她在意的是,眉心处那滴血珠带来的清凉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化作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感应,如同无形的丝线,遥遥指向玄衣人消失的方向。这感应玄之又玄,并非实质的触碰,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微弱共鸣?
他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这感应是福是祸?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恢复了些许力气,沈倾凰挣扎着坐起身。她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沈府。
她穿好衣物,将玄衣人的外袍仔细叠好,收入怀中。目光扫过那仍在微微发烫的药炉和散落在地的药材残渣,她心中一动,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药渣和炉底的灰烬。或许,冯七能找到人辨认出这些药材的来历。
收拾停当,她悄然离开库房,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凭借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和敏捷的身手,她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锦绣阁。
秋纹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小姐安然归来,虽脸色苍白疲惫,但眼神清亮,不似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伺候她梳洗歇下。
沈倾凰并未立刻入睡,她靠在床头,低声对秋纹吩咐道:“秋纹,你明日一早,悄悄将这包东西交给冯七。”她将包着药渣的手帕递过去,“让他想办法,找绝对信得过的、懂行的人瞧瞧,这些都是什么药材,有何效用。切记,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小姐。”秋纹郑重接过,藏入袖中。
沈倾凰疲惫地闭上眼,脑中却思绪万千。玄衣人、药浴、感应、父亲的反噬……这一切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但此刻,她最关心的,是父亲的情况。
次日,沈倾凰强打精神,如常去给父亲请安。
啸风堂内,沈啸天正由小厮伺候着用早膳。令沈倾凰惊喜的是,父亲的气色竟真的好了许多!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但昨日那种隐隐透出的青灰色已褪去,眼神也清明了些许,呼吸平稳有力。
“父亲今日气色大好。”沈倾凰压下心中激动,故作平静地道。
沈啸天放下碗筷,看向女儿,目光深邃,带着一丝探究:“嗯,昨夜……睡得安稳,今早起来,觉得松快了不少。”他顿了顿,似不经意地问道,“凰儿,你近日为为父寻来的汤药,似乎……颇有效验。”
沈倾凰心中一跳,知道父亲起了疑心。那“凝魂丹”和昨夜的药浴,绝非寻常之物。她垂下眼睑,轻声道:“能对父亲有所助益,女儿便安心了。只是些温补调理的方子,父亲觉得有效便好。”
沈啸天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再追问。他久经沙场,如何看不出女儿有所隐瞒?但女儿不愿说,他亦不忍逼迫。只是心中那团迷雾,愈发浓重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病”,恐怕与女儿近期的行踪脱不了干系,而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大的凶险。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对女儿的担忧,攫住了他的心。
午后,冯七通过隐秘渠道传回消息。关于药渣的辨认,结果令人心惊!
“小姐,冯七哥说,他找了一位退隐多年的老御医辨认,那药渣里的几味主药,极其罕见且……诡异!”秋纹压低声音,面色发白,“‘月影草’生于极阴之地,传闻能沟通幽冥;‘寒潭星蕨’需在千年寒潭底才能生长,性极寒,可冻结经脉;而那‘赤阳血竭’更是至阳之物,有焚经锻骨之效……这几味药药性相克,按理同用乃是剧毒!但老御医说,若辅以……辅以特殊血脉为引,并以极高深的内力调和引导,或可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用于……用于镇压或驱除某种极为阴邪的咒术之力!”
咒术之力!沈倾凰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果然!父亲的症状,并非寻常伤病,而是源自那“影月之契”的反噬咒力!玄衣人的方子,竟是针对此道!他不仅知道解法,还能调配如此诡异的方药,其来历,绝非寻常!
“冯七哥还打听到,”秋纹继续道,“近日京中暗地里,似乎有几股陌生的势力在活动,行事诡秘,不像是中原路数。另外……摄政王府那边,似乎对小姐您的动向,也格外关注。”
沈倾凰心沉了下去。玄衣人、影月教、摄政王、睿王……几方势力似乎都因西南之事而被牵动,京城的水,越来越浑了。而她自己,正处在漩涡的中心。
她挥退秋纹,独自沉思。玄衣人暂时缓解了父亲的痛苦,但也将她更深地绑在了他的船上。那奇异的感应,如同一个烙印。下一步,该如何走?是继续依赖玄衣人,还是设法寻求其他破解之道?谢惊澜的“关注”,又意味着什么?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梨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被动等待,只会成为棋子。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
或许,该再去见谢惊澜一面了。至少,要弄清楚他在这场迷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风起于青萍之末。父亲病情的暂时缓解,并未带来安宁,反而预示着更剧烈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