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刺骨,湍急的暗流撕扯着两人的身体。沈倾凰肩伤浸水,剧痛阵阵,冰冷几乎让她失去知觉,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抓住谢惊澜的衣甲,在黑暗中随波逐流。耳边是隆隆水声,混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咆哮与惨叫。
谢惊澜的手臂如同铁箍,牢牢禁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奋力划水,避开河中的暗礁与浮木。他气息粗重,每一次划动都带着压抑的痛楚,玄甲上破损处渗出的血丝在河水中晕开淡红。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缓,前方出现微光。谢惊澜奋力带着她游向河岸,两人狼狈地爬上一片泥泞的滩涂,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天色灰蒙,已是黎明。四周是荒芜的芦苇荡,寒风卷过,带来刺骨的凉意和隐约的焦臭味。京城方向的火光已不可见,但那种令人不安的压抑感,如同阴云笼罩在心头。
沈倾凰冻得牙关打颤,伤口在冷风中刺痛。她挣扎着坐起,看向谢惊澜。他半跪在地,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唇色泛紫,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显然是新伤。
“你的伤……”沈倾凰声音嘶哑。
“死不了。”谢惊澜撕下早已破烂的内衬,草草勒住伤口,动作因寒冷和失血而有些僵硬。他抬眼,目光扫过沈倾凰苍白的脸和渗血的肩头,眉头微蹙,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瓶扔给她,“金疮药。处理一下。”
沈倾凰接过药瓶,指尖冰凉。她默默背过身,解开湿透的衣襟,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谢惊澜则走到水边,掬起冰冷的河水泼在脸上,试图驱散寒意和疲惫,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岸。”他声音低沉,“漠北的斥候和那些……东西,很可能沿河搜索。”
“去哪里?”沈倾凰包扎好伤口,将药瓶递还。
谢惊澜没有接:“你留着。”他站起身,望向南方,“去黑水镇,七十里外。那里有暗桩,可换马匹补给。”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
沈倾凰没有异议。此刻,两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她将药瓶收起,挣扎着站起,湿透的衣裙紧贴身体,寒冷彻骨。
两人拧干衣物,借着晨雾和芦苇的掩护,沿着河岸向下游疾行。谢惊澜对地形极熟,专挑荒僻小径。一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看到他们手持兵刃,更是惊惶躲避。亡国的惨状,已如瘟疫般向南蔓延。
晌午,两人在一处废弃的茶棚暂歇。谢惊澜取出用油纸包裹的肉干,分给沈倾凰。沈倾凰默默接过,小口咀嚼,味同嚼蜡。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寒风呼啸。
“京城……还有多少人能逃出来?”沈倾凰望着来路,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惊澜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语气却冷硬如铁:“玄甲卫断后,能拖多久是多久。皇城……恐已不保。”他捏紧手中的肉干,指节泛白。
沈倾凰闭上眼,父亲浴血的身影和京城冲天的火光在脑中交织。国仇家恨,灼烧着五脏六腑。
“接下来,有何打算?”她睁开眼,看向谢惊澜。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今亦是丧家之犬,他的棋局,下一步落在何处?
谢惊澜望向南方,目光锐利如鹰,穿透迷雾:“江宁。江南重镇,钱粮足,水网密布,可守。本王已命人持密令先行,调兵沿江布防。必须将漠北人挡在长江以北!”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否则,江南沦陷,半壁江山尽失,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些‘怪物’呢?”沈倾凰问出最忧心的问题,“寻常军队,如何抵挡?”
谢惊澜眉头紧锁,这是他目前最大的困境:“已传令召集钦天监残留的能人异士,或可有克制之法。”他目光转向沈倾凰,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手中的令牌,与你所说的‘古老契约’,或许是关键。到了江宁,你需要将所知一切,悉数告知。”这并非商量,而是命令。
沈倾凰心一沉。和盘托出?包括玄衣人和月魂之钥的秘密?谢惊澜,此刻是盟友,但将来呢?她握紧袖中的新月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我明白。”她低声应道。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赶路。越往南,难民越多,流言越发骇人。京城血洗、皇帝殉国、妖魔食人……恐慌如同瘟疫,速度远超漠北铁骑。
黄昏时分,黑水镇破败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镇门紧闭,墙头有乡勇巡逻,戒备森严。
谢惊澜示意沈倾凰隐蔽,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鸟鸣。镇门开启一条缝,一名樵夫打扮的精瘦汉子闪出,快步近前,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激动:“属下暗影卫丙字柒号,参见主上!镇内已安排妥当!”
“起来。情况如何?”谢惊澜语速极快。
“禀主上,镇内暂安,但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一个时辰前,一队漠北游骑出现在北面二十里,已解决。另外……”汉子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江南密报,江宁……恐生变故。”
谢惊澜眼神骤寒:“说!”
“江宁知府刘明远,三日前……暴毙。现由通判周廷玉暂代府事。此人……与睿王旧部过往甚密。城内兵马调动异常,似在……戒严。”
谢惊澜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江宁是他计划中的根基,知府暴毙,兵权落入疑似睿王余孽之手!这是断他后路!
“好个周廷玉!好个睿王余孽!”他冷笑一声,杀意凛然,“备马!连夜赶往江宁!”
“主上!您的伤……”汉子担忧道。
“无妨!”谢惊澜断然摆手,看向沈倾凰,“还能撑住吗?”
沈倾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头。龙潭虎穴,也必须闯了。
两匹快马很快备好。谢惊澜与沈倾凰翻身上马,在浓重的暮色中,向着那危机四伏的江宁城,疾驰而去。
夜风如刀,刮过脸颊。沈倾凰握紧缰绳,最后回望一眼北方。京城已远,但噩梦的阴影,正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前路等待他们的,是背叛,是杀戮,是深不见底的阴谋,还有那隐藏在古老契约背后的、令人战栗的真相。
这场用血与火铺就的南渡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