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的轰鸣声,在蓝田工坊的主车间内日渐响亮,从最初的生涩卡顿,逐渐变得连贯而富有节奏。如同一条被疏通了经脉的巨龙,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吞吐着原料,吐出成型的产品。匠人们起初的疑虑与不适,在亲眼目睹效率的飞速提升以及严格按照《匠人权益契书》兑现的首批“流程优化奖”发放后,迅速转化为高涨的热情和钻研的动力。
短短十余日,第一批完全由新生产线下来的“贞观肥皂”正式入库。其产量,让负责统计的马周都感到心惊肉跳——日产精皂五百块,粗皂一千五百块!这还仅仅是生产线尚未完全磨合到最佳状态的数据。更重要的是,由于标准化操作和严格的分区质量控制,这批肥皂的品相极其稳定,每一块都硬度适中,色泽均匀,烙印清晰,远非之前小批量手工制作时质量参差不齐的状况可比。
“监丞,此产量…此质量…若传扬出去,恐引轩然大波啊。”马周捧着账册,语气中带着兴奋,也夹杂着一丝忧虑。他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制造肥皂,而是在挑战某种固有的秩序。
王泽拿起一块新出的精皂,入手温润,嗅之无杂味,只有淡淡的皂角与添加的香料混合的清新气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宾王兄,立刻准备两件事:第一,挑选一批品相最佳的肥皂,以工坊名义,附上《产品质量说明》,分送长安城内所有与我们有过往来的勋贵府邸,尤其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等军方大佬,以及房玄龄、杜如晦等宰相府中。记住,是赠送,让他们‘试用’。”
“赠送?”马周微微一愣。
“对,赠送。”王泽嘴角微扬,“不仅要送,还要大张旗鼓地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蓝田工坊,不仅能造出好东西,还能大量地造出好东西!这是‘质优’与‘量产’的宣告!”
“那第二件事是?”
“第二,”王泽目光转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长安东西两市的繁华景象,“通知我们在东西市的铺子,三日后,精皂价格下调两成,粗皂价格下调三成!同时,加大‘肥皂义诊’的力度,每日免费发放的药皂数量翻倍!”
马周倒吸一口凉气:“监丞,如此一来,利润将大幅削减!且…且必将彻底激怒皂荚行会与郑家!”
“我就是要激怒他们!”王泽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他们不是想用价格战、用挖角来拖垮我们吗?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在绝对的生产效率和成本控制面前,他们那些手段,是何等可笑!我们要打的,不是价格战,而是产能和价值的碾压战!降价,不是为了争夺现有的市场,而是要开创一个全新的、他们根本无法企及的市场!”
他走到墙边,指着那幅简陋的大唐疆域图:“我们的目标,从来不只是长安这一城一地!而是整个关中,整个大唐,乃至丝绸之路沿途的所有邦国!当肥皂变得足够便宜,足够好用,它就不再是勋贵专属的奢侈品,而是每个军营、每个漕工、每个普通家庭都能用得起的必需品!这个市场有多大?他们算得过来吗?”
马周被王泽话语中描绘的宏大蓝图所震撼,胸中的忧虑瞬间被一股豪情取代。“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三日后。
长安东西两市,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沸腾。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贞观肥皂,宫里的贵人都在用!今日降价啦!”
“精皂只要六十四文!粗皂只要十四文!买三送一!”
“免费义诊!疥疮癣症,凭里正文书,免费领药皂!”
巨大的横幅,伙计们声嘶力竭的吆喝,以及那实实在在低到令人咋舌的价格,如同磁石般吸引了汹涌的人潮。原本还在观望、或是习惯使用皂荚胰子的普通市民,在价格和“宫中御用”名头的双重诱惑下,纷纷掏出铜钱。而东西两市原有的皂荚行、胰子铺,则门可罗雀,掌柜伙计们面如死灰地看着对面排起的长龙。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进了一座座高门大院。
程咬金拿着那块包装精美、附有说明的赠品肥皂,掂量了几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咧开大嘴对身旁的程处默笑道:“好小子!王泽这小子,是真能折腾!这东西,看着就比咱府上用的胰子强!还这么便宜?告诉他,咱右武卫大军,先订五千块粗皂!不,一万块!”
尉迟敬德府上,老将军看着那《产品质量说明》上关于去污、杀菌的描述,眼中精光一闪,对管家吩咐:“去,问问王泽,这肥皂,可能用于军伍伤创清洗?若可,兵部采买,可就不是小数目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的案头,也同时收到了肥皂和说明。房玄龄仔细阅读着说明,沉吟不语。杜如晦则轻轻敲着桌面,对房玄龄道:“玄龄,此子…所图非小啊。这已非奇技淫巧,颇有…普惠天下,动摇旧利之象。”
而此刻的郑府,气氛却如同冰窖。
郑岳脸色铁青,听着管家语无伦次地汇报着东西两市皂荚行会的惨状和郑家名下几个胰子作坊被迫关门歇业的消息,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降价…三成…日产数千…”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王泽…是疯了吗?他哪来这么低的成本?!”
“老爷,听说…听说他在蓝田弄了个什么‘流水线’,工匠如同木偶,只做一件事,速度快得吓人…而且,他那《匠人权益契书》一出,匠人死心塌地,根本挖不动了…”管家哭丧着脸道。
“流水线…契书…”郑岳喃喃重复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一直在用传统的商业斗争思维去对付王泽,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在同一个维度上与他竞争。王泽捣鼓出的,是一套全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生产方式和组织模式!
这已不是简单的商战,而是降维打击!
“去!备车!去长孙相公府上!”郑岳猛地站起身,他意识到,单靠郑家,甚至联合其他世家,恐怕都难以遏制王泽了。必须借助朝堂之上,更大的力量。
然而,就在郑岳的马车急匆匆驶向长孙无忌府邸时,另一则消息,如同惊雷般,再次炸响长安:
蓝田工坊,凭借其惊人的产能和稳定的质量,已正式与将作监、户部签订长期供货契约,被列为“军需特供”及“官仓常备物资”!这意味着,肥皂的生产和销售,已被部分纳入朝廷体系,获得了官方背书的合法性甚至必要性!
这一下,不仅仅是商界震动,连整个朝堂都为之侧目。
王泽用一场漂亮的“质优与量产”的实战演示,向整个大唐宣告了格物之学与新型生产组织方式的力量。这惊雷,不仅劈开了市场的僵局,更深深地撼动了某些根深蒂固的利益格局与观念壁垒。
站在蓝田工坊高处的王泽,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长安方向的喧嚣,面容平静。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或许即将来临。但他脚下这条已然轰鸣作响的流水线,以及手中这份象征着人心与制度的契书,将是他迎接一切风浪的底气。
惊雷已响,雨,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