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深知,欲动盐铁,必先知己知彼。针对那被视为绝路的“毒盐”,他并未贸然行动,而是采取了更系统、更谨慎的策略。他让马周通过多条隐秘渠道,不惜重金,从河东、陇右等几个着名的“毒盐”产区,设法弄来了数份不同来源的矿盐样本。这些样本被装在毫不起眼的陶罐里,悄悄送入了将作监内一间被严格看守的独立工间。
与此同时,王泽以“编修前代器物图谱,需辨识矿物”为由,从将作监和太医署借调了两位精通金石、矿物辨识的老匠师与一位对药材毒性有所了解的医官,组成了一个临时的“矿物析验组”。对外严格保密,只言是辅助字典编撰中涉及的古字考据。
工间内,灯火常明。王泽亲自参与,与几位老匠师和医官一起,对那几份色泽灰暗、质地不一的“毒盐”样本进行初步的析验。
“监丞您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师用银针挑起些许灰白色的盐粒,在灯下仔细观瞧,“此盐色泽浑浊,颗粒粗粝,闻之有一股… … 涩浊之气,绝非良盐。”
另一位匠师则将少量盐粒投入清水中,观察其溶解情况,并用干净的银簪探入搅拌。“水质很快变得浑浊,银簪亦无明显变黑,看来主要非是砒霜之类剧毒。”
那位太医署的医官则更为谨慎,他取极微量,以舌轻舔(此时代常见之法),旋即吐出清水漱口,皱眉道:“味极苦涩,入口后舌根发麻,片刻后腹中便有隐痛不适之感。此毒非立毙之剧毒,然长期食用,必损肠胃,耗人精气。”
王泽仔细听着,观察着,心中飞速盘算。苦涩、麻舌、导致腹泻腹痛… … 这些症状让他联想到了某些可溶性钡盐或镁盐过量的特征。他记得,此类杂质可以通过特定的化学反应沉淀去除,或者利用溶解度的差异进行分离。
“若将此毒盐溶于大量清水,静置沉淀,取其上层清液,再经日晒或小火煎熬,所得之盐,毒性是否会减轻?”王泽提出一个初步的设想,这是最朴素的重结晶提纯思路。
老匠师沉吟道:“或可一试。然此法耗水耗时,且能否尽除毒性,尚未可知。”
“那就试!”王泽果断道,“在此工间内,小规模试。记录不同来源的盐,用不同比例的水,不同的沉淀时间,不同的煎熬火候,一一比对结果。每次所得之盐,先以鸡犬试食,确认无害,再论其他。”
他建立起一套简单的实验流程,虽然原始,却已是迈向科学探究的关键一步。他知道,要找到高效、可行的提纯方法,必须建立在大量实验数据的基础上。
就在“毒盐”析验工作悄然推进之时,来自外部的压力也开始变得更加具体和险恶。
这日,留守蓝田负责工坊事务的李思文,竟亲自快马赶回了长安,面带忧色地求见王泽。
“监丞,蓝田那边出事了!”李思文来不及寒暄,急切道,“我们工坊日常耗用的石炭(煤炭),主要来自北山几处煤窑。可从前日起,那几家煤窑突然同时断了供,说是矿洞坍塌,需要时日检修!我派人去其他煤窑打听,要么也被提前订空,要么就坐地起价,价格翻了两倍还不止!”
王泽眼神一凝。肥皂生产需要持续稳定的热能,石炭是重要燃料。断供石炭,虽不至于立刻让工坊瘫痪,却会大幅增加成本,扰乱生产秩序。
“可查到是谁在后面操纵?”王泽沉声问。
李思文咬牙切齿道:“虽未抓到实证,但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断供前,曾有自称是‘永丰仓’曹家的人去过那几家煤窑!还有,之前试图掐断我们竹料供应的,也是这曹家!”
“曹家…”王泽默念这个名字,眼神冰冷。这曹家先是阻挠竹料,如今又断供石炭,其针对之意已昭然若揭。曹家背后,站着的恐怕是那些不愿看到他在盐铁领域有所作为的世家集团。他们这是要从原材料和能源上,卡住他所有产业的脖子!
“此外,”李思文压低声音,“程小公爷那边也递来消息,说他派去暗中保护您的人,近日发现跟踪您的人,身手似乎更专业了,不像是普通的市井之徒,更像是… … 受过训练的私兵或者… … 军中退下来的人。”
王泽心中一凛。对方的手段在升级,从商业打压、行政拖延,开始转向更直接的资源封锁,甚至可能涉及人身威胁。
“思文,你立刻返回蓝田。”王泽迅速做出决断,“石炭之事,一方面,寻找替代燃料,如木柴、秸秆,哪怕成本暂时高些,也要保证工坊不停产;另一方面,秘密派人,往更远的山区寻找新的小型煤窑,哪怕运输困难,也要建立备用的供应渠道。同时,加强工坊护卫,尤其是夜间巡逻。”
“是!”李思文领命,匆匆离去。
送走李思文,王泽独自在值房内沉思。曹家,这个看似是商业对手的存在,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爪牙。其背后那股势力,能量远超他的预估,不仅能影响官方采买,操控地方资源,甚至可能动用见不得光的力量。
“想把我困死在原地?”王泽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惜,你们打错了算盘。”
他铺开纸张,开始绘制一幅更复杂的图画。一边是“毒盐”提纯的实验数据记录表,另一边则是关于改进鼓风设备、试验新型耐火材料的草图。对方越是阻挠,他越要加快技术突破的步伐。
同时,他也要开始准备反击了。不能总是被动接招,必须想办法,斩断这只伸得太长的“黑手”。或许,该让程处默那边,更深入地查一查这曹家的底细,以及他们与朝中哪些人往来最为密切了。
毒盐的分析刚见眉目,黑手的獠牙已悄然逼近。王泽知道,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也更加直接。他必须在这场围绕盐铁命脉的博弈中,更快地拿出足以改变局面的实证,才能破开这重重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