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工坊管理章程》的颁布,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息。工匠们议论纷纷,有对“绩效工钱”和“创新赏格”摩拳擦掌的,有对子弟能入学堂而欣喜若狂的,也有部分老匠人对这打破“师父带徒弟”老传统的“等级体系”心存疑虑,担心乱了尊卑纲常。
王泽深知,制度的推行绝非一纸文书便能成功,它需要细致的解释、坚定的执行,以及最重要的——让众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让李思文组织了几次宣讲会,由识文断字、口齿伶俐的年轻吏员,用最浅白的语言,结合具体事例,反复向工匠们解释章程的每一条款,回答他们的疑问。
同时,他亲自出面,与几位德高望重却对等级制度有所保留的老匠人恳谈。他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带着他们参观了正在扩建的工坊规划区,指着那些预留出的、未来专属于高级匠师的独立工作间和休息区,以及规划中毗邻学堂、环境优美的匠师住宅区。
“郭老,李师傅,”王泽语气诚挚,“设立等级,非为区分贵贱,而是为了明确路径,激励后进。您二位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理应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待遇,成为所有年轻匠人奋斗的目标。这不仅是尊重您的手艺,更是为蓝田工坊树立技艺的标杆!未来,格物学堂的技艺课程,还需倚仗您二位这样的大家来传授指点,让手艺不至失传,且能发扬光大。”
他将等级与待遇、尊重以及传承责任联系在一起,渐渐打消了老匠人心中的疙瘩。尤其是“传承”二字,深深触动了他
们。若能将自己的手艺系统整理,传授给更多学子,使其流传后世,这无疑是极大的诱惑与荣耀。
就在工坊新规逐步推行之际,另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展开——格物学堂的筹建。
王泽选择了毗邻工坊、靠近灞水的一处缓坡作为学堂址。这里环境清幽,取水方便,又能与工坊的实践氛围相连。他亲自参与了学堂的规划设计:不仅要建有明亮的教室,还要有专门的“格物实验室”(配备基本的度量、称重、加热、观察等器具)、一个收藏技术书籍和图纸的小型图书馆(“格物藏”),以及一片供学生动手操作的“实践场”。
师资是最大的难题。王泽采取了“内外结合”的方式。内部,聘请郭槯等几位大匠担任“实践教习”,负责传授具体的工匠技艺;由李思文和几位文笔较好的吏员担任“文理教习”,教授基础的数算、文字以及章程制度的解读。外部,他让马周留意长安及周边州县,寻找那些不得志、却对实用学问有所研究的底层文人或退职小吏,许以厚酬,聘其前来任教。
招生告示贴出,在蓝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免束修,还管饭?”这对于许多世代为匠、为农,几乎与书本无缘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尽管仍有部分人持观望甚至怀疑态度,认为“工匠子弟读什么书,不如早点学手艺挣钱”,但还是有不少家境贫寒、或对知识充满渴望的家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为孩子报了名。
开学第一日,王泽亲自来到了略显简陋却充满生气的学堂。看着台下那几十张年龄不一、面带稚气却又眼神好奇的面孔,他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孩子,或许就是未来“格物”星火的最初传播者。
他没有讲什么高深的道理,而是拿起一块普通的肥皂,一支毛笔,一张竹纸,问道:“孩子们,你们可知,此物从何而来?如何制成?”
孩子们面面相觑,大多摇头。
王泽便从油脂、碱料说起,讲到反应、成型,用最生动的比喻,将肥皂的制作原理娓娓道来。他又展示活字,讲解其如何排版印刷;抚摸竹纸,述说其如何由竹变浆,再由浆成纸。
“这世间万物,其生成变化,皆有规律可循。探寻这规律,并利用它来创造利于民生之物,便是‘格物’。”王泽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你们入学堂,不仅要识字算数,更要学习这格物之理。未来,你们或许能造出更省力的织机,或许能发现更高产的作物,或许能建起更坚固的房屋!这,便是知识的力量!”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眼中却燃起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王泽知道,启蒙之路漫长,但他已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当这些蒙童开始用不同于父辈的眼光看待世界时,改变的种子便已深植。
与此同时,农事试验田的招募也取得了进展。几位对土地有着深厚感情、又不满于现状的老农,以及几个心思活络、肯动脑筋的年轻农户,被李思文招募进来。王泽将他们组织起来,划定了不同的试验区域,有的专门试种从南方寻来的占城稻种,有的试验不同的施肥方法(包括尝试使用工坊废料如草木灰、以及初步设想的简单堆肥),有的则专门用来测试和改进曲辕犁及其他新设计的小型农具。
王泽为他们定下了规矩:每日需详细记录天气、作物长势、田间操作,定期汇总比较。他许诺,凡试验成功,确有增产或省力效果者,重赏,其法还将向全县推广。
制度在磨合,学堂已开蒙,试验田也播下了希望的种子。王泽站在学堂的坡地上,看着下方忙碌的工坊、初具雏形的试验田,以及远处袅袅炊烟的村庄,心中充满了开创者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
基石的夯筑,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他深知,任何新生事物的成长都不会一帆风顺。旧的观念、利益的冲突、以及人才的匮乏,都将是接下来需要直面和解决的难题。而第一批真正理解并拥护他理念的核心班底的培养,更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