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谷的冬日并未因严寒而凝滞，反而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加速流淌。山谷内部，砖瓦房舍的建造已近尾声，学堂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与工坊区的轰鸣交织，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山谷之外，四海商会钱四海那饱含怨毒的指令，已然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暗箭，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射向龙潜谷延伸出去的商业脉络。
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意的是负责近处巡回、前往西边“黑石镇”的一支小型商队。这支队伍由后勤队提拔起来的青年管事孙小海带领，仅有四名护卫和两名伙计，押运着两辆大车，主要装载着“优品级”白糖和一些“常品级”的琉璃小件，如珠子、小瓶等，准备在黑石镇的年末集市上售卖给普通富户和小商人。
队伍行至距离黑石镇尚有二十余里的一处名为“野狼沟”的险要地段。此地两山夹一沟，官道狭窄，路旁林木丛生，积雪覆盖着枯草，显得格外僻静。护卫队长，一名叫做石头的龙渊军老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太安静了，连寻常的鸟鸣兽吼都听不见。
“大家小心，情况有些不对。”石头低声示警，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四名护卫默契地散开，将两辆大车护在中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山坡。
就在车队即将通过沟底最狭窄处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粗糙的箭矢从左侧山林中射出，力道不大，准头也差，大多钉在了车板上，并未伤人。但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
“敌袭！护住货物！”石头大吼一声，和护卫们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包铁木盾，格挡开飞石。车夫则拼命控制住受惊的骡马。
石头并未立刻下令反击，而是冷静判断着形势。箭矢无力，飞石凌乱，这不像是专业土匪的做派，倒更像是……骚扰？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石头运足中气，向着箭矢来处喝道。
山林中一阵窸窣作响，钻出来二十几个手持棍棒、柴刀，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汉子。为首一人是个独眼龙，提着把破旧的环首刀，色厉内荏地喊道：“此山是……是俺们开！留……留下买路财！不然，休想过去！”
石头目光一扫，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人面有饥色，武器简陋，更像是被饥寒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或者……被人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他想起出谷前苏管事的叮嘱，以及赵统领关于应对骚扰的预案。
“哼！”石头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龙渊军那股经过严格训练和血火洗礼的煞气陡然散发开来，竟让那群乌合之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凭你们这几条破铜烂铁，也学人拦路剪径？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他“仓啷”一声抽出腰间雪亮的制式钢刀，寒光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格外刺眼。他身后的三名护卫也同时抽刀，动作整齐划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对方。
那独眼龙显然没料到这支看似普通的商队护卫竟有如此气势，尤其是他们手中那明显不是凡品的钢刀，更是让他心头打鼓。他接了四海商会外围管事的钱，只说让他们来吓唬一下这支商队，最好能抢点东西，制造点混乱，可没说过对方护卫如此精悍啊！
就在独眼龙犹豫之际，石头却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收回刀，对身后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从车上的一个麻袋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龙潜谷自产的压缩干粮，扔了过去。
“看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拿着这些，赶紧滚！”石头声音依旧冷硬，“再敢挡路，下次扔过去的，就是弩箭了！”
那独眼龙接过干粮，嗅到那诱人的粮食香气，又看了看对方护卫手中已然端起、闪着幽光的弩箭，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对着身后挥挥手：“撤！快撤！”
一群乌合之众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山林之中。
孙小海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石队长，多亏了你……”
石头摇摇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他们不是真土匪，是被人指使来试探和骚扰的。看来，四海商会的手段，比我们想的还要下作。检查一下货物损失，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到了黑石镇，立刻用信鸽向谷内汇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下前往临川府的主力商队，在进入临川府地界的第一道税卡时，遇到了麻烦。
税卡的小吏拿着商队的货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围着装载琉璃镜和精品白糖的箱子转了转，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这货……品类特殊，价值难以估量啊。按规矩，得开箱查验，重新核定税额。”
带队护卫的龙渊军队正张诚眉头一皱。出发前苏管事早已打点好了沿途关节，这税卡的份额也是足额给了的，此刻突然变卦，必有蹊跷。
“这位差爷，货单明细、税额都已写明，通关文书齐全，为何还要重新查验？”张诚耐着性子问道，“况且，这琉璃镜乃易碎之物，反复开箱，若有损毁，谁来承担？”
那小吏把脸一板：“这是上头的命令！近来走私猖獗，尤其是你们这种新奇货物，更要严加盘查！开箱！否则就以抗税论处，货物扣留！”
他身后几个税丁也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张诚眼中寒光一闪，手按上了刀柄，他身后的护卫们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税卡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然而，张诚想起了陈默先生的嘱咐：“遇事冷静，以保全货物和人员为第一要务，非万不得已，不可与官府公开冲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从怀中又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到那小吏手中，低声道：“差爷行个方便，我等小本经营，实在耽搁不起。这点茶水钱，请弟兄们润润喉。”
那小吏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没有松口：“不是钱的问题，是规矩……”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瑞昌号”旗号的马车恰好经过税卡。车帘掀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探出头，看到张诚等人和龙潜谷的商旗，立刻下车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瑞昌号的管事问道，他显然认得张诚。
张诚简单说明情况。那瑞昌号管事听完，对那小吏笑了笑，拉他到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又悄悄塞过去一张银票。
那小吏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连连点头：“原来是瑞昌号的朋友，早说嘛！误会，都是误会！放行，快放行！”
商队得以顺利通过。瑞昌号管事对张诚拱手道：“张队正，钱四海的手伸得长，这临川府地界，他也有不少关系。日后还需更加小心，若有麻烦，可随时来瑞昌号寻我。”
张诚抱拳谢过，心中却是一沉。四海商会的影响力，果然不容小觑，连官府的税卡都能动用。
更阴险的招数还在后头。几天后，在安临县城以及周边几个镇子的市集上，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龙潜谷货物的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王老五家买了那龙潜谷的白糖，孩子吃了上吐下泻！”
“可不是！李员外家那琉璃镜，挂上去没两天，自己就裂了！差点划伤人！”
“都说他们的货来路不正，是用了邪法呢！”
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虽查无实据，但却成功地让一部分潜在的买家产生了疑虑和观望。甚至有几个从龙潜谷进了货的小商户，遭到了地痞流氓的威胁和打砸，损失虽然不大，但影响极其恶劣。
消息通过信鸽，接连传回龙潜谷。
议事木屋内，气氛凝重。赵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娘的钱四海！尽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先生，让俺带一队人，连夜摸进四海商会，宰了那肥猪！”
苏瑾虽然面色平静，但紧握的指节也显露出她内心的愤怒：“截货、卡关、流言、威胁商户……钱四海这是全方位地给我们制造麻烦，想逼我们就范，或者拖垮我们。”
陈默静静地听着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窗前，望着谷中安宁的景象，缓缓开口：“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钱四海此举，恰恰说明他已然技穷，只能动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越是这样，越是暴露了他的焦躁和虚弱。”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赵虎和苏瑾：“虎哥，你的杀心先收一收。现在还不是动刀兵的时候。苏瑾，流言蜚语，不必过多辩驳，让我们的产品质量和持续供应去说话。通知各商队，提高警惕，灵活应对，该打点的打点，该展示武力的也不要客气，但要掌握分寸，不要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至于那些被威胁的小商户，给予他们更坚定的支持，损失由我们承担一部分。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我们龙潜谷，虽有风险，但更有保障和前途！”
“另外，”陈默看向苏瑾，“我们之前布置的‘棋子’，该动一动了。让影加快速度，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关于钱四海和四海商会最详细的报告，尤其是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是，先生！”苏瑾和赵虎齐声应道。
赵虎虽然依旧愤懑，但也明白陈默的策略更为稳妥有效。他瓮声瓮气地道：“先生放心，俺这就去安排，给各商队加派好手，再遇到截道的，管他真土匪假流民，先射他一脸弩箭再说！”
阴招已然频出，风波不断袭来。但龙潜谷这棵新扎下深根的大树，并未在风雨中摇曳，反而更加坚定了清除身边荆棘毒蔓的决心。一场针对四海商会的反击，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钱四海的贪婪与阴狠，即将撞上铁板，而他此刻，还沉浸在自己“高明”手段带来的虚假快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