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队伍带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与一纸未能完全达成的旨意,离开了北疆,返回京城复命。幽州城内外,那场因“赐婚”与“召见”而掀起的波澜,表面上似乎随着钦差的离去而逐渐平息,但“镇北侯府”内外的气氛,却愈发凝重如铁。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结束,而是一场更为凶险、更为漫长的博弈的开始。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陈默沉静而坚毅的面容。苏瑾、林清源、赵虎、王铁柱、韩明,以及悄然立于阴影中的影,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迫感。
“先生,朝廷这分明是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赵虎率先打破沉默,拳头攥得咯咯响,“这次没得逞,下次肯定来更阴的!要俺说,咱们不如……”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谁都听得懂。
“虎哥,慎言。”林清源立刻出言制止,眉头紧锁,“眼下绝非冲动之时。侯爷拒旨,虽情有可原,然于礼法有亏,已授人以柄。朝廷下一步,无非软硬两手:或继续以高官厚禄、皇室姻亲羁縻,或暗中扶持北疆内部势力分化瓦解,甚或……断我粮饷,迫我就范。”
王铁柱闷声道:“粮饷咱们自己也能想办法,龙潜谷和北疆这么大,还能饿死不成?就是这朝廷的名分……”
“名分重要,也不重要。”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要的是实力,是北疆这千万军民的人心,是我们手中这把能战敢战、战则能胜的刀。”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幽州的位置。
“朝廷的试探,在意料之中。我们的回应,也表明了态度——北疆,不容他人染指。但这还不够。”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我们不能被动接招,必须主动布局。”
他首先看向苏瑾,语气郑重:“苏瑾,京城之行,非你莫属。”
苏瑾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点点头:“侯爷请吩咐。”
“你携重礼,以代我‘谢恩’及解释北疆军情为由入京。明面上,姿态要放低,多言北疆之困难,蛮族之余患,我对陛下之忠诚与无奈。金银珠宝,不惜代价,打点东宫、首辅李纲、乃至宫中得势的宦官,尤其是那位司礼监的孙德胜。我们要的不是他们为我们说话,而是要他们暂时‘沉默’,或者,在关键时候,传递一些对我们有利的消息。”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更重要的是,借助龙潜商行的渠道和影卫前期布置的网络,摸清朝堂动向,尤其是关于北疆巡抚人选、粮饷调拨、以及……哪位皇子,对那个位置最为热衷,又对北疆是何态度。”
“明白。”苏瑾简练回应,眼中已开始盘算行程与打点清单。
“韩明,”陈默看向这位愈发沉稳的户曹干才,“你协助苏瑾,统筹此次入京所需财物,务必丰厚、得体。同时,北疆内部的账目,你要尽快厘清,田亩、人口、库藏,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清单。未来,我们可能更需要靠自己。”
“是,侯爷!”韩明肃然领命。
接着,陈默看向赵虎和王铁柱,语气转为冷硬:“虎哥,铁柱,北疆的军务,是我们的根基,绝不能乱,更要更强!”
“赵虎,龙渊军即刻起进入二级战备。以老带新,加紧操练,尤其是新编入的骑兵,要尽快形成战力。落雁坡缴获的战马、兵甲,要充分利用。我要你在三个月内,初步整编出一支不少于一万五千人的可战之兵,牢牢掌控北疆各处的关隘要道。”
“先生放心!谁敢伸爪子,俺老赵给他剁了!”赵虎拍着胸脯保证。
“王铁柱,你的任务更重。其一,军工坊要全力运转,燧发枪、火炮、弹药的生产不能停,还要设法改进工艺,提升产量和质量。其二,利用缴获和北疆本地的矿藏,选址建立新的炼铁工坊,我们必须逐步实现关键物资的自给自足。其三,之前让你研究的,利用北疆水力,建立更大规模的工坊区,要加快进度。”
王铁柱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技术的火焰:“俺晓得!就是把俺这百来斤榨干,也绝不给侯爷掉链子!”
最后,陈默看向林清源和影:“林先生,北疆民政,拜托你了。均田令要稳步推行,吸引流民,开垦荒地,恢复生产。学堂、医馆也要跟上,我们要让北疆的百姓,真正过上安稳日子,他们才会真心拥护我们。同时,舆论引导至关重要,要让北疆军民皆知,我们所做一切,皆为保境安民,对抗朝廷可能的不公。”
林清源深深一揖:“侯爷深谋远虑,清源必竭尽全力,安定民心。”
“影,”陈默的目光投向阴影,“北疆内部,尤其是那些新附的官员、士绅,还有龙渊军内部,我要你的人盯死。任何与朝廷暗通款曲、或心怀异志者,一经查实,雷霆处置,绝不姑息!对外,京城、周边各镇,我要知道所有风吹草动。”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是”,冰冷而笃定。
分派已定,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书房内只剩下陈默一人。他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从北疆的山川河流,缓缓移向南方的中原腹地。
婉拒圣意,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必然的选择。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和一手建立的基业,寄托于皇帝的“信任”和一道脆弱的婚姻纽带。唯有将北疆真正打造成铁板一块,拥有足以让任何对手忌惮的军事、经济和民心基础,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掌握主动。
苏瑾的京城之行,是缓兵之计,也是情报之战。
赵虎的整军经武,是立身之本。
王铁柱的工坊建设,是力量之源。
林清源的民政安抚,是民心之基。
影的监控肃清,是除疴之刃。
他的布局,如同下一盘大棋,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朝廷的猜忌与压力,反而成了他加速整合北疆、强化自身的最佳催化剂。
“想要我陈默的命,想要北疆这块地……”陈默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边境线,最终停留在代表幽州的那个点上,用力一按,“那就来吧。看看最后,是谁的棋高一着。”
抉择已下,布局已开。北疆这台庞大的机器,在陈默的意志驱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心,高速运转起来,迎向那不可避免的、来自帝国中枢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