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令》与“扫盲夜校”如同两股汹涌的激流,猛烈冲刷着边陲之地千年不变的旧有格局。土地重新分配,知识开始普及,民心前所未有地凝聚。然而,陈默深知,若要将这来之不易的成果巩固下来,将龙潜谷的意志真正贯彻到每一个村落、每一户人家,就必须彻底改造那盘根错节、早已腐朽不堪的基层权力结构——废除旧有的里甲制,建立起一个全新的、能够直达基层、高效且忠诚的行政根系。
旧的里甲制,名义上是官府管理乡村的触角,实则早已沦为地方豪强与胥吏勾结、鱼肉乡里的工具。里长、甲首往往由当地有势力的地主或其代理人把持,他们利用职权,横征暴敛,欺上瞒下,成为压在普通百姓头上的又一座大山。龙潜谷崛起后,虽然凭借武力威慑和新政推行,暂时压制了这些人的气焰,但旧的体系骨架仍在,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在新秩序的肌体上咬上一口。
刘老爷那日在家中密室与几个心腹里长密谈时,就曾咬牙切齿地说:“……均田?扫盲?哼,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这乡村里,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老人’来管!那些泥腿子分了地,认了字,难道就能上天?这收税、派役、断官司,哪一样离得开我们?且看他陈默能威风到几时!”
这话,代表了旧势力最后的侥幸与反扑的企图。他们试图利用对基层信息的垄断和传统的影响力,在新政推行中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例如在分地时故意指认贫瘠土地给普通农户,或在夜校登记时消极怠工。
这些情况,通过巡查队和林清源新组建的“风闻司”(负责收集民情舆论)迅速汇总到了陈默的案头。
“旧瓶装不了新酒。”陈默看着报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时候,连根拔起,另起炉灶了。”
一场更为深刻、触及权力根基的行政革新,在龙潜谷的意志下,悄然拉开序幕。
首先,一纸明文告示,宣告了旧时代的终结:“即日起,废除辖内一切旧有里甲编制及里长、甲首等职司。所有相关胥吏,需至各片区理事处报到登记,听候甄别任用。”
这道命令,如同砍断了旧势力伸向基层的最后触手。那些往日里在乡间作威作福的里长甲首们,顿时慌了神,有的试图串联抵抗,但在龙渊军明确的武力威慑和大多数百姓冷漠甚至仇视的目光下,这点抵抗瞬间冰消瓦解。
紧接着,一套全新的基层行政体系蓝图,被迅速铺开。
核心是“村镇”二级结构。
村:为最基层单位,将原本分散的自然村落,依据人口、地理情况,合并或重新划定范围,设立行政村。村设“村长”一人,“副村长”一至二人。
镇:在交通要道、人口聚集之地,或数个行政村的核心区域,设立“镇”。镇设“镇长”一人,副职及各类干事若干,负责协调辖区内各村事务,管理集市、治安、小型公共工程等。
最关键的一步,在于官吏的产生方式。
陈默力排众议,坚决推行 “民众推举与龙潜谷考核相结合” 的制度。
具体流程如下:
宣传与酝酿:由片区理事和巡查队深入各村镇,召开全体村民大会,用最浅显的白话宣讲新政,阐明新官吏的职责(服务村民、传达政令、协助分田、组织生产等)和选拔标准(正直公道、热心公益、具备一定能力,通过扫盲考核者优先)。
民众推举:由各村年满十六岁的村民(不分男女,以户为单位或按人头,依具体情况定)进行公开投票或公推,提出村长、副村长候选人名单。此举,史无前例地将选拔基层官吏的权力,部分交还到了普通百姓手中。
组织考核:由龙潜谷派出考核组(通常由片区理事、巡查队长、以及像林清源这样的文官组成),对候选人进行面试和实务能力考察,确保其理解并拥护龙潜谷理念,具备基本的办事能力。
公示与任命:通过考核者,张榜公示,若无重大反对意见,则由龙潜谷正式任命,颁发委任状和象征职权的木印(或铁印)。
这套制度,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在李家村,村民大会上,人们交头接耳,兴奋而又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谁能当里长,那是刘老爷和县衙胥吏说了算,何时轮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插嘴?
“俺觉得王老栓行!为人公道,分地时帮俺说了话!”
“李德顺也不错,认得几个字,会算账!”
“对!就推举他们!”
当王老栓和李德顺这两个往日里再普通不过的老农,有些惶恐又带着一丝激动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考核组的询问时,一种全新的感觉在村民们心中滋生——他们,似乎真的能决定由谁来管理自己的村子了!
最终,为人敦厚、在村民中颇有威望的王老栓被推举为李家村首任村长,略通文墨、头脑灵活的李德顺为副村长。当那份盖着龙潜谷大印的委任状发到王老栓粗糙的手中时,这位老农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龙潜谷的方向连连作揖,发誓要肝脑涂地,报答谷主和乡亲们的信任。
类似的情景,在各个村镇不断上演。许多在扫盲夜校中表现突出、在均田过程中公正无私、在村中素有善名的普通百姓,甚至是有些见识的妇人,被推举到了新的管理岗位上。他们或许缺乏经验,但他们对龙潜谷充满感激,对改变自身的命运充满渴望,更与身边的村民血脉相连,利益与共。
与此同时,对于那些登记在册的旧胥吏,龙潜谷也并未一棍子打死。林清源主持了对他们的甄别考核,对于那些并无大恶、且愿意学习新政、具备一定办事能力者,给予培训后,安排到新的镇级机构中担任文书、干事等辅助职务,发挥其熟悉地方情况的特长。而对于那些劣迹斑斑、抗拒新政的,则果断清理,或送入建设营改造。
旧的里甲制被彻底粉碎,新的村镇体系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建立起来。一条由龙潜谷核心(陈默)→ 片区理事 → 镇长 → 村长构成的,垂直、高效、且深深扎根于民众的行政根系,终于取代了那腐朽的旧根,牢牢地扎入了这片焕然新生的土地之中。
权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从云端落下,与最广大的泥土结合在一起。基层之根,自此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成为支撑龙潜谷这棵参天大树,迎接未来一切风浪的最坚实保障。刘老爷之流依靠垄断基层权力作威作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