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略带紧张的声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一道略显清冷、带着公事公办意味的声音:“太史局灵台郎张允,奉令前来,请见林微林先生。”
来了。林微目光微凝,玄罗在识海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星盘虚影悄然隐去。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太史局的深浅。
他对林安点了点头。林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这才打开了院门。
只见门外站着三人。为首者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穿着深青色、绣有云雁补子的官袍,头戴乌纱,正是太史局灵台郎张允。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低级官服、捧着文簿的随从,神色肃穆。
张允的目光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院内,在林微身上定格,带着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他并未因林微的年轻而有丝毫轻视,反而更加凝重,拱手道:“阁下便是林微林先生?本官太史局灵台郎张允。”
“正是林某。”林微起身,并未行礼,只是平静地回视对方,“张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他语气淡然,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惶恐不安,仿佛来的只是一位寻常访客。
张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身为太史局灵台郎,虽官阶不算顶尖,但地位清贵特殊,便是寻常三四品官员见了他也颇为客气,这林微一介白身,竟如此托大?但他想起上官的叮嘱以及关于此子的种种传闻,将那份不悦压了下去,沉声道:“指教不敢当。近日京城多有事端,尤以陈侍郎公子失踪一案,牵连甚广,更有邪术现世,惊动圣听。林先生于此案中,似乎……知之甚详?”
他话语看似询问,实则带着质询的意味,目光紧紧盯着林微,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林微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张大人此言差矣。林某不过是受陈大人所托,略尽绵力,推算其子下落,侥幸言中而已。至于邪术、巢穴,乃是陈大人父子亲自带人查抄捣毁,与林某何干?大人若有疑问,该去问陈大人才是。”
他轻描淡写,便将自身摘了出去,点明自己只是提供了线索,动手的是陈侍郎,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
张允一滞,没想到林微如此油滑。他总不能真去质问一位正当红的吏部侍郎。他语气微沉:“先生过谦了。能精准推算出临水寺密室,非常人所能。我太史局职责所在,观测天象,记录异事,凡涉及玄异之术,皆需记录在案,以备查考。还请先生配合,告知那推演之法,源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这才是他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摸底!林微的崛起太过突然,手段又如此诡奇,太史局必须弄清楚他的根脚,是友是敌,能否掌控。
林微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神色不变,淡淡道:“林某所学,不过是一些祖传的相面卜筮之术,杂学而已,并无师承门派。至于推演之法,心诚则灵,关乎天赋,难以言传,恐怕要让张大人失望了。”
“祖传杂学?”张允显然不信,语气带着几分逼迫,“何种杂学,能精准若斯?先生,兹事体大,关乎京城安稳,还望先生如实相告,莫要自误!”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上前一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官威压迫而来。
林安和小柔在远处看得心惊胆战。
林微却恍若未觉,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允,眸中似有淡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灵台初开,他对气运的感知与控制已非昔日可比,此刻悄然运转起天衍秘术中一门基础的“望气”之术。这并非攻击法门,而是观察生灵、乃至地域、王朝气运流转的辅助之术。
刹那间,张允在他“眼中”已非实体,其头顶之上,一股淡青色的官气如同烟柱般升腾,这是太史局官员特有的清贵之气,然而在这青色官气之中,却缠绕着几缕灰黑色的“滞涩”与“阴晦”之气,隐隐与某个方位遥相呼应,带着一丝令人不快的熟悉感——与那临水寺邪窟、与他之前遭受的反噬,同源!
不仅如此,林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投向了更远处,那象征着皇权与王朝命运的紫禁城方向。在他的感知中,那片区域上空,原本应该煌煌如日、凝聚不散的磅礴紫金色国运,此刻竟显得有些涣散、黯淡,其中隐隐夹杂着几道如同黑色蛟龙般的晦暗气运,正在不断侵蚀、吞噬着那煌煌国运!整个朝堂的气运,呈现出一种“龙蛇起陆,阴阳失调”的混乱景象!
望气术,观朝堂!
这一看之下,林微心中凛然。这大衍王朝,看似鼎盛,内里却已是危机四伏,国运被蛀空,难怪妖邪频出,暗流汹涌!而这太史局,身为观测天象、记录气运的衙门,其官员身上竟也沾染了那阴晦之气,其内部恐怕……
张允被林微那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尤其是对方踏前一步后,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林微!你这是什么眼神?!本官在问你话!”
林微收回目光,那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散。他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张大人何必动怒。林某不过一介布衣,所学浅薄,当不得大人如此重视。至于太史局……观测天象,记录气运,本是职责所在。只是,若连自身之气都晦暗不明,沾染邪秽而不自知,又如何能看清这朗朗乾坤,浩荡国运?”
他这话,如同惊雷,在张允耳边炸响!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允脸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指着林微,手指都在颤抖,“你敢污蔑朝廷命官?!污蔑太史局?!”
他身后的随从也面露惊骇之色。
林微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屋内,只留下一句平淡却掷地有声的话语:“是否污蔑,张大人心中自知。夜色已深,林某要休息了,三位请回吧。林安,送客。”
张允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林微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对方那最后一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让他心惊肉跳,那股被彻底看穿的恐惧,远超对方的无礼带来的愤怒。
“我们走!”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两名同样心神不宁的随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小院。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安长长松了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吓死我了,书生哥哥,他们……”
“无事。”林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平静无波,“跳梁小丑而已。”
他站在窗边,望着太史局几人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经过方才的“望气”,他对此界的局势,有了更直观也更严峻的认识。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而经此一事,他与太史局,算是正式撕破脸皮,站在了对立面。接下来的风波,恐怕会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