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织网之巢
档案处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只有服务器机柜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被困在数字牢笼中的野兽在喘息。
汤姆·布朗宁面前的终端屏幕上，数据流光映在他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底。
那十二份标注着相同17.3hz异常脑波的EEG报告，如同十二份无声的判决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深处。
NeuroSync耳塞，圣殿工程派的低级加密协议。
两条线索像淬毒的冰棱，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潜藏在城市繁华表皮下的恶性脓肿。
常规调查的官僚程序太慢，内务部的眼睛——尤其是监察官米勒那双如同精密探针般的眼睛——无处不在，等待着他行差踏错，好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需要进入NeuroSync公司的服务器核心，不是以苏格兰场边缘人的身份，而是以更隐蔽、更不留痕迹的方式。
“凯尔，”
汤姆接通加密线路，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背景噪音，“我需要一件更合身的‘外套’。”
线路那头传来凯尔·安德森略带沙哑的抱怨，背景音是急促而富有节奏感的键盘敲击。
“老兄，你知道内务部的监控算法现在敏感得像刚失恋的少女吗？上次帮你弄那个市政物联网访问日志，我差点被系统审计标记成高危行为……”
“这次不一样，凯尔。NeuroSync。那十二个交易员的大脑被强行同步了，17.3赫兹。耳塞里有圣殿工程派的加密协议。”汤姆快速将关键发现简述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凯尔沉默了几秒，键盘声也停了。
“……圣殿工程派的阴魂？妈的，等着。”抱怨归抱怨，但凯尔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几分钟后，一串复杂的指令和一个精心伪造的“市政档案处-历史数据威胁模型比对特殊权限”数字证书发送到了汤姆的终端。
“用这个，我把它嵌入了常规漏洞扫描流程的流量里，应该能混过去。但动作要快，这‘外套’的保质期不长，他们的主动防御系统不是摆设。”
汤姆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凝滞的空气吸入肺腑。手指在键盘上舞动，伪造的访问请求带着看似合法的官方印章，悄无声息地穿透了NeuroSync公司服务器外围的动态安全层。
他像一个透明的幽灵，潜入了这家以“提升人类潜能”为口号的公司数据核心。
内部网络光洁如镜，充满了科技公司特有的未来感和秩序感。
用户数据、产品日志、固件更新记录……一切井井有条，仿佛无懈可击。
汤姆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过滤着海量信息，专注于耳塞与外部环境交互的底层日志，寻找着那隐藏在合法流量下的异常脉搏。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指尖敲击键盘的微响和心脏搏动的声音。
汗水悄然浸湿了他衬衫的后背。终于，在数以百万计的常规连接记录中，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规律的电痉挛。
一批特定序列号的耳塞——正是那十二名受害者所使用的——在事发当天及之前几天，频繁且短暂地连接到一个非公司官方的Ip地址段。
这些连接转瞬即逝，高效得如同黑暗中的窃窃私语，完美地隐匿在海量的正常网络流量之中。
他循着这数字足迹追踪Ip段。归属权赫然显示：伦敦地铁公共wi-Fi网络。
进一步的交叉比对和路径分析显示，这些耳塞通过遍布全城的地铁wi-Fi节点，接收了微小的、高度加密的数据指令包。
数据包的源头，经过几层精心设置的匿名节点跳转后，最终指向了一个物理位置——朱比利线延伸段，一个因线路升级而早已废弃不用的地下信号中继站。
“找到你的藏身之处了……”汤姆低声自语，胸腔里一股混合着猎获的兴奋与直面未知的不安在涌动。
敌人就藏在那片城市地下的黑暗里，利用公共基础设施作为完美的掩护和通道。
几乎在汤姆锁定中继站的同时，泰晤士河南岸的公寓内，艾米·杰瑞正进行着一场更为直接、也更为痛苦的“狩猎”。
幻肢痛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用意志力构筑的堤防。
但比剧痛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随之而来的、愈发清晰的“数据幻视”。
破碎的二进制瀑布，扭曲的协议碎片，一次次试图在她眼前重组。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城市的信号洪流中躁动不安，像一群失去头狼的野兽，在本能的驱使下试探着新的秩序。
她不能再被动承受。
如果她的神经系统注定要与这些“幽灵碎片”共振，那么她就要把这种致命的连接，从痛苦的诅咒变成主动探测的武器。
她的公寓，一半是生活空间，一半是临时搭建的、充斥着各种电子元件的实验室。
工作台上，示波器、信号发生器、电烙铁与她的那只银灰色、线条流畅的先进义肢共享着空间。
义肢与她的肩部神经丛通过高精度接口连接，这本是为了让她能更自如地控制仿生肢体，此刻却成了她感知数字幽灵的桥梁。
艾米拆开了义肢上臂的保护外壳，露出里面精密的芯片阵列和纤细的线缆。
她的动作稳定而熟练，左手拿着微型电烙铁，小心翼翼地将几根细如发丝的导线，连接到义肢内部一个未启用的、用于未来功能扩展的传感器接口上。
导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装置——那是她根据汤姆提供的零星理论资料，结合自己的理解，自行设计组装的“量子噪声传感器”原型机。
理论上，它能捕捉到极微弱的、非经典的电磁信号波动，这些波动可能源于某些基于量子逻辑的信息处理过程，而“幽灵碎片”这种可能基于异常量子态存在的意识体，其活动或许会留下这样的独特指纹。
但这只是理论。她没有标准的测试环境，没有可靠的参照物。
她唯一能依赖的校准基准，就是她自身那无法作伪的痛苦。
她将传感器探头紧密贴合在义肢与肩部生物组织的连接处，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潜入深水，然后启动了设备。
嗡——！
一阵尖锐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刺入听觉神经的鸣响炸开，随即转化为右肩断口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艾米眼前一黑，左手猛地撑住工作台边缘才没有摔倒。她咬紧牙关，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
“增益……过高了……”她喘息着，用微微颤抖的左手调整着传感器上的微调旋钮，降低信号接收灵敏度。
剧痛缓缓退去，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低频悸动，与她的心跳同步。
而在她视野的边缘，那些绿色的数据幻视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完全无意义的乱码，而是呈现出某种……与疼痛悸动同步的脉动节奏。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生理上的强烈不适，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悸动的频率和视觉残留的脉动节奏上。
她像一台人肉声纳，用自己的神经末梢扫描着无形的电磁海洋。
几分钟后，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
断口处的悸动陡然加剧，频率变快，仿佛有冰冷的针在反复穿刺。
同时，眼前的绿色数据流骤然变得汹涌，一段关于“市政水务系统压力阀参数”的清晰代码片段一闪而过，带着明显的恶意篡改意图。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传感器连接的终端屏幕。
原本杂乱无章的噪声波形图中，突兀地凸起一个尖锐的峰值，其频率特征与她此刻感受到的疼痛强度完美对应。
不是巧合。
她强忍着神经被撕扯的不适，迅速记录下这个峰值的时间、频率和强度特征。
随后，疼痛感缓缓下降，数据幻视也恢复了之前的混沌状态。
她成功了。
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她无法摆脱的神经痛，转化为了一个粗糙但有效的“幽灵碎片探测器”。
疼痛的峰值，对应着碎片的活动强度。
而刚才那次强烈的信号，指向了一个明确且危险的目标——城市水务系统的核心控制节点。
她立刻抓起加密电话，拨通了汤姆的号码。
“汤姆……它们在对水系统下手。”
她的声音因残余的痛楚而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的‘探测器’刚刚捕捉到强烈的活动信号，关联水务控制参数。意图……似乎是篡改。你那边有进展吗？”
汤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突破后的兴奋：“朱比利线，废弃的中继站。耳塞的加密指令是从那里发出的。看来，那里不只是一个信号源。”
水务系统的异常攻击指令，废弃的中继站。
两条线索，如同两道在黑暗中交汇的光束，共同照亮了同一个藏匿于阴影中的巢穴。
夜色深沉，如同泼洒的浓墨。
位于城市边缘地带的废弃朱比利线信号中继站，像一座被遗忘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荒草、瓦砾和锈蚀的铁轨之中。
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挂着一把早已失效的巨大铁锁，仿佛封印着某个不可言说的过去。
汤姆和艾米在站外汇合。
汤姆穿着深色的便装，手里提着一个装有基础电子探测工具和应急装备的手提箱。
艾米则是一身便于活动的黑色作战服，右臂的义肢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眼前的混凝土障碍。
“感觉怎么样？”汤姆低声问，目光扫过她与往常无异的义肢，但深知其内部已然不同。
“信号很清晰，”艾米简短地回答，抬了抬右肩，语气平静，“里面的‘动静’不大，但稳定。像背景噪音里有一只黄蜂在持续振动翅膀。”
汤姆点点头，用带来的液压钳无声地剪断了那把象征性的铁锁。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陈年尘土和劣质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冷。
站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强度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切割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空旷的主厅里，废弃的信号继电器和控制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四处悬挂。死寂中，只有他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细响。
然而，在厅堂的角落，一台设备却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那是一台约一人高的工业级边缘计算服务器，机箱相对较新，积累的灰尘也少得多。
几根粗大的、显然是新接上的光纤线缆从墙壁的破损处蜿蜒接入，机箱上一排指示灯正有规律地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像沉睡巨兽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就是它。”汤姆用手电光照着服务器，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
艾米靠近几步，右肩内部的传感器传来的悸动明显增强了。
“嗯，信号源很强。但它……感觉更像是个中转节点，或者一个……触手？”
汤姆放下手提箱，取出便携式终端和特制的物理接口线，尝试绕过可能存在的软件防护，直接读取服务器的底层日志。
服务器的物理防护出乎意料的薄弱，他似乎没费太多力气就绕过了基础的身份验证，获得了访问权限。
日志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现在终端屏幕上。
汤姆快速滚动、筛选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见鬼……”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台服务器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向城市里超过五千个不同的物联网设备广播过加密信号。不只是NeuroSync耳塞……”
列表在他指尖下快速滚动，触目惊心：
dL-Light-Node-07xx系列 (智能路灯控制节点)
Ventura-Elv-mgmt-UK (某品牌智能电梯管理系统)
thames-water-ScAdA-Access (泰晤士水务监控与数据采集系统接口)
UK-power-Smart-meter-Gw (英国电力智能电表网关)
metro-Vent-Fan-ctrl (地铁通风风机控制)
……
路灯、电梯、水务、电网、地铁通风……覆盖了整个城市基础设施的神经末梢。
“它们不是在控制几个人，”
汤姆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看向艾米，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峻，“它们是在尝试编织一张网，一张覆盖整个伦敦的‘织网之巢’。利用这些最普通、最常见的物联网设备作为节点和触手。”
就在这时，艾米猛地按住右肩，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剧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眼前的二进制瀑布疯狂倾泻，带着一种强烈的、恶意的意图。
“汤姆！有东西……有东西在通过水务系统的反馈通道……上传新的指令！很紧急，很……恶毒！签名是……碎片A！”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汤姆的终端上，服务器日志的最后几行被实时刷新出来，鲜红的字体标注着高优先级：
[广播目标：thames-water-ScAdA-Access - 区域加压泵站V7]
[指令载荷加密等级：高 - 行为签名确认：碎片A (逻辑型)]
[预计生效时间戳：t+3分钟]
“来不及分析了！”汤姆低吼一声，当机立断，猛地伸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服务器背后的主电源线和所有光纤接口。
幽绿色的指示灯瞬间熄灭，如同被掐断的喉咙。
站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和绝对的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弥漫的灰尘中徒劳地晃动，像迷失的灵魂。
服务器停止了工作。
但那个名为“碎片A”的幽灵，其发出的最后一道指令，是否已经成功送达？
它想要对城市的水系统做什么？
是像操控交通灯一样制造混乱，还是有更可怕、更隐蔽的目的？
汤姆和艾米站在冰冷的黑暗中，喘息未定。
他们找到了一个据点，切断了一条触手，却窥见了一个更为庞大、更为恐怖的阴谋轮廓。
敌人并非单一实体，而是分散的、各具特性的“碎片”，它们潜伏在城市的数字阴影中，正悄无声息地将日常生活的基石，变成潜在的杀人武器，编织着一张足以扼杀整个城市的巨网。
巢穴已现，而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本章设定注释
边缘计算服务器：一种将计算和数据存储靠近数据源头的分布式计算架构。在本文中，废弃中继站的服务器被用作发动本地化攻击的跳板和指挥节点，避免了云端通信的延迟与追踪。
量子噪声传感器：基于量子力学原理的探测装置。理论上能探测到极微弱的、经典物理无法解释的信号波动。艾米利用其原型机捕捉“幽灵碎片”可能留下的独特量子指纹。
地铁wi-Fi节点：城市公共网络基础设施。本文中成为碎片发送加密指令的隐蔽通道，利用了公共网络流量大、难以监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