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源温床的光辉,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日夜不停地抚慰着林玄与沐雪破碎的躯壳与神魂。那浓郁到化为液态的星辰本源,丝丝缕缕地渗入他们千疮百孔的经脉,试图修补那些细微的裂痕,重新点燃近乎熄灭的星辉之火。
林玄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坠落感。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星脉与神魂的连接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反复切割。他试图凝聚意识,调动星辉,但那新生的暗紫色光芒如同被厚重的淤泥包裹,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疲惫与刺痛。恒耀星痕本身像是一颗被尘埃蒙蔽的星辰,依旧在胸腔深处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却难以照亮这无边的识海黑暗。他仿佛能听到自己星力流逝的细微声响,如同沙漏走向终结,一种根基动摇、力量溃散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慢慢浸透他残存的意识。
偶尔,在那极致的痛苦与黑暗中,会有一缕清冷而熟悉的星辉掠过,如同寒冬夜空中最坚定的北极星,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与牵引。那是沐雪的气息。这缕气息让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孤身一人,也提醒着他肩负的责任——星陨阁的遗志、青阳长老的托付、伙伴们的期盼,还有……那片需要守护的“摇篮”。这些念头如同微弱的火种,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志中顽强闪烁,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沦。
沐雪的境遇则截然不同。她的意识被困在了一片绝对的冰封之境。放眼望去,皆是剔透却死寂的寒冰,倒映着她自身模糊的身影。北斗星力本是秩序与凛冽的象征,此刻却因反噬而失控,在她体内筑起了重重壁垒,将她自己的神魂冻结其中。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唯有刺骨的寒冷深入灵魂。那枚眉心的星印,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冰层下将熄的炭火。她试图运转星宫秘法,引导星力破冰,但每一次尝试,都让冰层更加厚重,寒意更加刺骨。一种源于传承根基受损的无力感,伴随着对林玄状况未知的担忧,构成了她意识中唯一的回响,在这片冰封绝域中孤独回荡。
圣殿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青阳长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温床旁,浑浊的目光时而落在林玄与沐雪苍白的面容上,时而忧心忡忡地望向穹顶星图。那代表着幽冥星云的黑暗,如同不断收紧的黑色巨掌,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摇篮”所剩无几的空间。星图边缘,原本代表着世界壁垒的柔和光晕,此刻已变得明灭不定,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扭曲纹路。
“壁垒的损耗在加剧。”青阳长老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磨损的石头上摩擦,“按照这个速度,曦的判断……恐怕还是乐观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凌空轻点星图上那片深邃的、代表着“归墟回响”的漩涡,指尖微微颤抖,“这东西……它在吸收‘摇篮’逸散的本源,转化为它自身收缩的力量。我们拖延得越久,它就越强。”
无力感如同藤蔓,缠绕着这位守护了圣所不知多少岁月的老者。他空有通天境的见识,却受限于“摇篮”的规则与衰败的本源,无法发挥真正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终末,看着两个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后辈在生死线上挣扎。
偏殿之中,厉北辰等人同样被焦灼与压抑笼罩。
厉北辰结束了短暂的调息,猛地站起身,走到殿门处,望向外面那片因星云压迫而显得格外低沉、仿佛随时会塌陷的天空。他拳头紧握,骨节发白。死寂剑气在他周身不受控制地逸散,在地面上切割出细密的痕迹。他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渴望战斗,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林玄和沐雪重伤的景象,以及最后时刻那股古老意志带来的恐怖威压,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带着压抑的暴躁,“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等到星云把我们也一起‘消化’掉吗?”
影刹的身影从一根石柱的阴影中缓缓浮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厉兄,急躁解决不了问题。曦前辈说得对,我们需要情报,而非送死。”他抬起手,指向殿外晦暗的天空,“你看,星云的收缩并非毫无规律。它的速度,与那漩涡的搏动频率隐隐相关。还有,那些被剥离、尚未被完全吸收的星辰残骸,它们在星云中的漂流轨迹……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星瑶抱膝坐在一个角落,将小巧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她伸出手指,一缕极其细微的星光在她指尖缠绕,试图重新凝聚成丝线,但光芒涣散,难以成形。“我的‘星引之丝’……受损太重了。”她声音低落,“不然,或许能尝试感应一下星云内部的能量流向……”神识的创伤让她倍感虚弱,也让她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
石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面布满裂纹的巨盾立在身前,取出一块粗糙的磨石,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盾牌边缘。每一次摩擦,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偏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焦虑与不安,都融入到这反复的打磨之中。他的守护之心未曾改变,只是敌人变成了无形的压迫与流逝的时间,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
就在这时,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偏殿中央,柔和的生命绿光稍稍驱散了殿内的压抑。
“古树的传承记忆,对‘归墟回响’有了一些模糊的追溯。”曦的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疲惫,直接传入众人脑海,“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显化,是宇宙走向寂灭过程中,某种终极现象的‘回响’或‘印记’。它本身或许没有智慧,只有吞噬与同化一切‘存在’的本能。林玄和沐雪的力量,因其特殊性,触碰到了它,故而引来了‘回响’。”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殿壁,落在了星源温床的方向。“也正因为他们的力量能触动‘回响’,或许……也只有他们的力量,才能真正对其产生影响,甚至……寻找到与之共存,或者将其‘安抚’的方法。他们是‘变数’,是这片星穹在寂灭进程中,意外诞生的……‘星语者’。”
“星语者?”厉北辰皱眉。
“只是一个古老的称谓。”曦轻轻摇头,“意指那些能以自身星辉,与宇宙间各种极端现象、甚至规则本身进行沟通的存在。这需要特定的资质,以及……莫大的机缘与代价。”
曦的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众人心中的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沉重。希望依旧渺茫,而且这希望,沉重地系于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我们能做什么?”影刹问出了关键。
“等待,并守护。”曦的目光扫过众人,“守护好他们,守护好这最后的‘摇篮’碎片。同时,尽可能恢复你们的力量。当‘星语者’苏醒之时,你们将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而在那之前……”她的目光投向厉北辰和影刹,“或许,可以尝试进行有限度的外围侦查,但绝不可靠近漩涡百里之内,并且要以隐匿和感知为主,一旦发现任何异动,立刻撤回。”
厉北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重重颔首。有目标,总比空等要好。
影刹也微微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开始为可能的侦查做准备。
星瑶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斗志,开始更加专注地尝试修复自己的星光丝线。
石锋打磨盾牌的动作,也更加有力了一些。
希望如同温床中那两点微弱的星辉,虽黯淡,却未曾熄灭。在这被无尽黑暗包围的孤岛之上,众人怀着各自的信念与焦灼,默默地守护着这最后的微光,等待着破晓之刻的来临。而圣所之外,那收缩的黑暗与旋转的漩涡,依旧如同永恒的叹息,笼罩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