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雾隐峡
雾隐峡的夜，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又被地底深处透上来的、带着硫磺味儿的乳白雾气搅拌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蒙蒙色调。
五十里的路程，石头是被装在一辆封闭的、垫了厚厚药草以隔绝气息的马车里运出来的，同车的只有青禾和另一名沉默寡言、气息内敛的百草谷长老。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了很久，直到彻底听不见人声兽鸣，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和风吹过峡口发出的呜咽。车停了，青禾低声示意可以下来了。
石头掀开厚重的车帘，一脚踏出，湿冷粘稠的雾气立刻包裹上来，带着浓郁的土腥和隐约的矿物气息，吸进肺里微微发呛。
能见度不足十丈，勉强能看出身处一个狭窄的谷口，两侧是高耸的、被雾气侵蚀得黑黢黢的岩壁，脚下是长满滑腻苔藓的碎石路。
几盏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透出昏黄微光的防风灯，如同鬼火般在雾气中悬浮，映出赤霞真人和其他几名百草谷弟子模糊的身影。他们已经在此忙碌布置了整整一天。
“这边。”青禾引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峡谷深处走去。雾气更浓了，连那几盏灯的光晕都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小团。
脚下开始出现细细的水流声，空气越发潮湿。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点稳定的、柔和的碧绿色光芒。
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窟入口，不大，但足够容纳十余人。
石窟内壁被赤霞真人以法力临时加固过，刻画了简单的隐匿和稳固地脉的符文，中央地面上，则布置了一个相对复杂的阵法。
阵法核心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温润如黄玉的“地脉石”，周围按照特定方位摆放着数枚颜色各异的灵石和几株新鲜的、根系还带着泥土的安神草药。
阵法纹路散发着微弱的灵光，将石窟内的雾气驱散了些，也带来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平和感。
“时辰将到。”赤霞真人迎了上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阵法已布设完毕，可助你稳定心神，略微放大和引导你通过印记释放的波动，并掩盖此处过强的灵力反应。这是你要的信物。”
他递过来两样东西。一件是一枚拇指大小、通体翠绿欲滴的玉简，触手温凉，隐隐有草木生机流动，正是百草谷特制的“青木传讯简”。
另一件，则是一块巴掌大、表面粗糙的深灰色石头，看起来就是峡谷里随手捡的，但石头的一面已经被仔细打磨平整，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带着药香的奇异朱砂，绘制了一个复杂的符文，符文中心留有一小片空白。
“将你的魂力印记，或者契约印记的一丝气息，注入这符文中心空白处。”赤霞真人指着那块石头，“这‘牵机引’符文会将其固着并产生独特波动，与你的本源呼应。玉简中已封存了谷主的一缕灵识印记和简要的会面提议信息，唯有特定手法或远超炼制者的修为才能安全开启阅读，强行破解则会自毁。”
石头接过两样信物，入手沉甸甸的，既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责任。他先拿起那块作为信物的石头，走到阵法边缘，盘膝坐下。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闭目调息，将左臂轻轻按在身旁冰凉的地面上。
地面传来稳定而深沉的脉动，那是雾隐峡下方灵脉的搏动。他左臂深处的契约印记，在这地脉环境和周围阵法的辅助下，变得异常活跃，温热的暖流缓缓流转，与大地深处的节奏隐隐相合。
感觉状态调整到最佳，石头睁开眼，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指尖——他试过，石化的左指没有血流出来。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他将其精准地滴在石头信物上那符文的中心空白处。
血珠落下，并未晕开，反而如同被那符文吸收了一般，迅速渗透进去。暗红色的朱砂纹路瞬间亮起微光，如同被激活的脉络。
石头立刻凝神，将一缕极其精纯的、混合着自己魂力与左臂契约印记气息的意念，顺着那滴精血，小心翼翼地注入符文之中。
“嗡……”
信物石头轻轻震颤了一下，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只有石头自己能清晰感知的暗金色涟漪，随即隐没。
那粗糙的石面看上去并无变化，但石头知道，自己与这块石头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独特的、基于血脉和契约的双重联系。它现在不仅仅是一块石头，更是一个指向他的“道标”。
他将这信物石头轻轻放在阵法核心的地脉石旁边。
接着，他拿起那枚青翠的玉简。玉简入手，能感觉到里面封存着一股温和坚韧、带着百草谷特有清香的灵识波动，属于木怀仁。石头没有试图探查内容，只是将其郑重地放在信物石头旁边。
“可以开始了。”赤霞真人在石窟口低声道，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缥缈，“阵法已全力运转，我们会退至外围警戒。子时一到，你便依计行事。”
青禾和另外几名弟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窟，隐藏在雾气弥漫的岩壁缝隙和巨石之后。赤霞真人也在洞口盘坐下来，气息与周围岩石几乎融为一体，只留下一线灵觉关注着石窟内的动静。
石窟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阵法运转的轻微嗡鸣和地下隐约的水流声。石头重新闭目，将全部心神沉入左臂的契约印记。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待变得漫长。峡谷中的雾气似乎更浓了，连石窟口的碧绿光芒都被压缩到很小一团。远处不知什么夜鸟发出凄厉的啼叫，旋即被风声吞没。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神紧绷到极致的时刻——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震动，穿透厚厚的岩层和浓雾，隐隐传来！
来了！是卧牛岗方向的脉动！比前两次都更加清晰有力！
石头精神一振，毫不迟疑，立刻引动左臂契约印记的全部力量！不再是被动感应，而是主动地、有意识地将那温热的、沉凝的契约之力，与自身清晰的意念——“雾隐峡、信物在此、等候回应”——混合在一起，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释放，沿着与那远方脉动隐隐共鸣的独特频率，朝着西南方向，猛地“推”了出去！
“嗡——！”
他身下的阵法光芒大盛，地脉石黄光大放，将整个石窟映得一片通明！阵法纹路疯狂流转，将石头释放出的这股混合着契约之力和清晰意念的波动，尽可能地放大、凝实、定向！
石头只觉得左臂剧震，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从印记处爆发，瞬间流遍全身，灵魂都仿佛被这股力量带得微微离体！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依旧死死维持着意念的输送，直到感觉那波动的“推送”达到顶峰，才猛然切断联系。
“呼……呼……”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魂力和体力。左臂的灼热感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和酸麻。
石窟内的阵法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恢复了最初的平稳运行。那枚作为信物的石头和旁边的青木玉简，静静地躺在地脉石旁，似乎并无变化。
成功了么？对方接收到了么？
石头无法确定。他只能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紧紧盯着石窟口外翻滚的浓雾，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心中既是期待，也是忐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方的脉动在他发出信号后，又规律地响了几次，然后……戛然而止。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风声和地下水流声。
一刻钟，两刻钟……
就在石头以为今夜可能不会再有回应，准备调息恢复时——
“沙……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石窟外的雾气深处传来。不是风吹树叶，也不是小兽跑过，那声音厚重、缓慢，带着一种岩石与地面接触时特有的质感，由远及近，正朝着石窟的方向而来！
石头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屏住。赤霞真人的气息也在洞口位置微微一凝。外围警戒的青禾等人，更是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法器。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了石窟之外，浓雾的边缘。
一个高大、沉默、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模糊沉重的身影，隐约显现。
它没有立刻进入石窟碧绿光芒笼罩的范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观察，在确认。
石窟内，阵法核心旁，那块作为信物的石头，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暗金色，与石头左臂印记的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