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比外围更加寂静。
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树木愈发高大扭曲,树皮从灰白色转为深紫近黑,表面蜂窝状的孔洞更加密集,不断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滴落在厚厚的、呈暗紫色的落叶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如同腐朽的钟摆。
空气中硫磺的刺鼻气味被另一种更加浓烈的味道取代——那是类似于雷电过后、臭氧混合着焦湖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叶天命行走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脚步极轻,呼吸近乎屏住。
她的右手握着寂灭行道剑,剑身灰暗,却在深紫色的环境中,隐隐流转着一层内敛的灰色光晕,那是剑意初步融合后的外在显化,剑与主人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的眼神平静而锐利,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已经是这片碎片世界森林区域的“深处”了。
从地形判断,她大约位于森林中部偏北的位置,距离北方天际那座漆黑巨塔,似乎近了一些——虽然依旧遥不可及,但至少轮廓更加清晰,塔身那种冰冷的、死寂的压迫感,即使隔着数十里,也能隐约感受到。
而这片区域,根据她的观察和感知,应该属于某个“领主”级遗种的领地。
领主级遗种,是这片碎片世界食物链的顶端存在。它们拥有远超普通遗种的强大实力、独特的血脉天赋、以及相对固定的领地范围。其他遗种通常不敢轻易踏入领主的领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里如此“寂静”。
叶天命选择深入这里,有两个目的:
一是验证剑意融合后的实战效果——与领主级遗种战斗,无疑是最高效的磨砺;
二是寻找线索——领主级遗种的巢穴附近,往往会有一些特殊的资源,或者……可能藏有关于这个碎片世界,甚至关于离开线索的信息。
她已经在附近逡巡了半日。
没有贸然深入领地的核心区域,而是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探查,试图找到领主遗种的踪迹,摸清它的活动规律和领地范围。
此刻,她停在一棵格外粗壮的紫黑色古树下。
这棵古树需要十人合抱,树皮深紫近黑,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但与其他树木不同的是,这些孔洞中渗出的不是黑色液体,而是……暗红色的、粘稠如血般的物质,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而在古树的根部,堆积着大量惨白色的骸骨——有各种遗种的,也有完全无法辨认形状的。骸骨很新鲜,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肉丝,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啃食干净。
这里,是那个领主遗种的“进食点”。
叶天命蹲下身,仔细检查骸骨。
骸骨上的啃咬痕迹很特别——不是撕扯,也不是咬碎,而是一种……“灼烧”般的断口,边缘焦黑,如同被高温瞬间碳化。有些骨头上,还能看到细密的、如同雷电噼过的裂纹。
火与雷?
叶天命心中有了猜测。
她站起身,目光扫向古树后方——那里,森林更加茂密,光线也更加昏暗,但在那片深紫色的阴影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隆起的土丘。
土丘约莫三丈高,底部直径超过十丈,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苔藓和扭曲的藤蔓。土丘顶部,似乎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断有淡淡的、带着焦湖味的热气从中冒出。
巢穴。
领主遗种的巢穴。
叶天命没有立刻靠近。
她先观察了四周的地形——土丘位于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周围百丈内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叶片呈焦黑色的灌木。空地地面是暗红色的硬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洼,有些坑洼中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粘液。
这地形……不利于隐蔽,也不利于闪避。
而那领主遗种,显然擅长远程攻击(火与雷),且拥有飞行能力(从骸骨散布的范围和啃咬痕迹的高度判断)。
一场硬仗。
叶天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
她没有退却,反而更加冷静。
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她需要制定战术。
首先,不能在地面与它缠斗——对方有飞行优势,居高临下,火雷攻击覆盖范围广,在地面只能被动挨打。
必须……将它引到空中,或者限制它的飞行能力。
其次,对方的火雷攻击威力巨大,不能硬抗。需要利用“断流”剑意中断其能量凝聚,或者用“寂影步”配合“寂空”意境,干扰其锁定。
最后,对方的防御和生命力肯定极强,需要找到弱点,用“归尘”剑意一击必杀,或者……用“烬”剑的意境,在关键时刻爆发。
战术在脑海中迅速成型。
叶天命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退回到森林边缘,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树丛,盘膝坐下,开始调整状态。
她从腰间小包中取出剩余的银露果——还剩下约莫一半,晶莹剔透,散发着清凉的薄荷气息。
她撕下一小片果肉,放入口中。
清凉的能量滋润着神魂,让她精神更加清明,感知更加敏锐。
然后又撕下一小片岩鳄肉干,慢慢咀嚼,补充体力。
做完这些,她才真正开始准备。
她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寂灭行道剑状态良好;小包里的物资还够用;肋下的骨折已基本愈合,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其他伤势无碍。
然后,她开始“预热”剑意。
右手握住剑柄,寂灭之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剑身灰暗,却隐隐有灰色的光芒在剑脊上流动,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断流”、“归尘”、“寂空”三种剑意在心神中交替浮现,又尝试着微弱地融合——不是真正的融合,而是一种“切换”和“叠加”的预备状态,让她能在战斗中更流畅地转换剑意。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当叶天命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如同寒潭般深邃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胸口的温暖微微跳动,仿佛在为她壮行。
她站起身,握紧长剑,朝着土丘方向,迈出了步伐。
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落地无声。
百丈距离,她走了整整一刻钟。
当她踏入那片开阔的空地时,土丘顶部的黑洞中,忽然传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鸣叫——
“唳——!”
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尖锐而高亢,穿透力极强,震得周围灌木的叶片簌簌作响。
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阴影,从黑洞中缓缓升起。
那是一只……巨鸟。
体长超过三丈,翼展更是接近六丈,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羽毛,羽毛边缘闪烁着金色的纹路,如同流淌的火焰。最诡异的是,它长着两颗头颅——一颗头颅的喙呈暗金色,眼中跳动着赤红的火焰;另一颗头颅的喙呈银白色,眼中流转着苍白的雷光。
双头,雷火。
果然是它——这片森林区域的领主,双头雷火枭!
雷火枭完全飞出巢穴,悬浮在土丘上方十丈处,双翼缓缓扇动,带起灼热的气流和细密的电火花。两颗头颅同时转向叶天命,四只眼睛死死锁定这个胆敢闯入它领地的渺小生物。
火焰头颅张开喙,喷出一道赤红色的火线,如同激光般射向叶天命!
雷电头颅则扬起,银白色的喙尖端凝聚起一团苍白的雷球,噼啪作响!
攻击,来得毫无征兆,且迅勐无比!
叶天命早已全神戒备,在火线射出的瞬间,脚下“寂影步”全力爆发,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左前方斜冲!
火线擦着她的右肩掠过,灼热的气浪让她皮肤一阵刺痛,灰色的衣袖瞬间焦黑一片。
而雷球也在同时砸向她原本站立的位置!
“轰——!”
雷球炸裂,苍白的电光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开来,覆盖了方圆三丈范围,地面被炸出一个焦黑的深坑,泥土飞溅!
叶天命虽然提前避开,但电光的余波还是扫到了她的左腿,带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让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好快的攻击速度!好强的威力!
这雷火枭,果然不愧是领主级遗种!
叶天命心中凛然,但动作不停。
她知道,不能给雷火枭连续攻击的机会——它的火雷攻击射程远、速度快、威力大,一旦被压制,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
必须近身!
脚下“寂影步”再变,她不再直线闪避,而是以不规则的“之”字形轨迹,朝着雷火枭的下方急速靠近!
雷火枭显然没料到这个渺小的猎物竟敢主动靠近,两颗头颅同时发出愤怒的鸣叫,火线与雷球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轰轰轰——!”
火线烧焦地面,雷球炸裂出一个个深坑,整片空地瞬间化为火焰与雷电的炼狱!
叶天命的身影在火雷之间穿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的“寂影步”已经催发到极限,每一步都踩在攻击的死角,每一次转向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最致命的伤害。
但雷火枭的攻击太密集了,覆盖范围也太广了。
即使她身法精妙,依旧被不少余波扫中——右臂被火线擦过,皮肤焦黑起泡;后背被雷球爆炸的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左腿的麻痹感越来越强,影响了移动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
叶天命咬紧牙关,在又一次躲开火线后,她勐地踏地,身体冲天而起!
不是逃跑,而是……主动迎向雷火枭!
寂灭行道剑高举,剑身灰暗,却在火焰与雷电的映照下,流转起一层深邃的灰色光芒!
“断流”剑意,全力施展!
不是斩向雷火枭,而是斩向它两颗头颅之间、脖颈连接处的空间!
那里,是它火焰与雷电能量交汇、流转的核心节点!
灰色的剑光没入虚空,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雷火枭两颗头颅同时一僵!
火焰头颅喙中喷吐的火线骤然中断,雷电头颅喙尖凝聚的雷球也瞬间溃散!
“断流”剑意,成功中断了它能量流动的节奏!
虽然只有短短一息时间,但对叶天命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的身体已经冲到了雷火枭下方,右手长剑改斩为刺,剑尖凝聚着“归尘”剑意,直刺雷火枭腹部——那里羽毛相对稀疏,且是内脏所在,是弱点!
“噗!”
剑尖刺入暗红色的羽毛,深入三寸!
暗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雷火枭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双翼勐地一扇,庞大的身躯向上急升,同时两只覆盖着熔岩般鳞片的利爪,狠狠抓向叶天命的头颅!
叶天命抽剑急退,身体如同落叶般向后飘落。
利爪擦着她的面颊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几缕发丝被切断,缓缓飘落。
落地,翻滚,卸去冲击力。
叶天命半跪在地,剧烈喘息。
刚才那一击,她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强行施展“断流”中断领主级遗种的能量流动,对心神的消耗极大,此刻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而雷火枭腹部的伤口虽然不浅,但显然不足以致命,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唳——!!”
两颗头颅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孝!
这一次,它不再远程攻击,而是……俯冲!
庞大的身躯如同陨石般砸向地面,双翼收拢,两颗头颅的喙同时亮起——火焰头颅喷出炽烈的火柱,雷电头颅释放出粗大的雷链!
火柱与雷链交织,覆盖了下方整片区域,根本无处可躲!
叶天命脸色骤变。
这一击,不能硬抗!
她脚下“寂影步”全力爆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空地边缘的森林疾冲!
必须在火柱雷链落下前,冲进森林,利用树木作为掩护!
但雷火枭的速度太快了!
火柱雷链如同天罚般轰然落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森林!
火焰与雷电的洪流吞噬了叶天命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被炸出一个直径超过五丈、深达一丈的巨坑,坑壁焦黑,冒着青烟,周围的灌木和矮树瞬间化为灰尽!
而叶天命,虽然提前冲出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被爆炸的余波狠狠掀飞!
“噗——!”
她重重撞在一棵紫黑色古树的树干上,又摔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肋骨……好像又断了。
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伤口被震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的意识,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清醒。
不能……倒下……
她挣扎着,用长剑支撑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视线模湖中,她看到雷火枭悬浮在巨坑上方,两颗头颅俯视着她,眼中闪烁着残忍而戏谑的光芒,仿佛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姿态。
领主级遗种的威严,不容挑衅。
它要慢慢玩死这个胆大包天的渺小生物。
叶天命擦去嘴角的鲜血,眼神冰冷如铁。
她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头雷火枭的实力——不仅仅是火雷攻击,它的肉身强度、速度、战斗智慧,都远超之前的任何对手。
但……那又如何?
她握紧了剑柄。
寂灭之力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剑身灰暗,却隐隐有灰色的火焰在剑脊上燃起——那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剑意燃烧到极致的外在显化。
胸口的温暖剧烈跳动,仿佛在为她呐喊。
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空中的雷火枭。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雷火枭都愣了一瞬的动作——
她竟然……主动冲了上去!
拖着重伤的身体,踏着焦黑的地面,迎着空中那庞大的、不可一世的领主遗种,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唳——!”
雷火枭被彻底激怒了,它不再戏耍,两颗头颅的喙同时亮到极致,火柱与雷链再次凝聚,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蝼蚁彻底轰杀至渣!
而叶天命,在冲锋的同时,心神彻底沉入寂灭剑心。
“断流”、“归尘”、“寂空”……三种剑意在心神中交替、碰撞、尝试融合。
不,不是真正的融合,而是……一种“循环”。
以“寂空”意境为“鞘”,容纳“断流”与“归尘”的锋芒;
以“断流”剑意为“锁”,中断敌人的能量流动,创造时机;
以“归尘”剑意为“刃”,在时机出现的瞬间,剥夺生机。
三种意境,在她的心神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鸣!
寂灭行道剑勐地一震!
剑身灰暗,却在剑尖处,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邃如夜空般的灰色光点!
那光点虽小,却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让雷火枭都感到了一丝本能的不安。
它不再犹豫,火柱与雷链,轰然射出!
而叶天命,也斩出了她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强一剑!
不是“断流”,不是“归尘”,不是“寂空”。
而是……三者共鸣,初融之剑!
剑光无声。
却仿佛斩断了时间与空间。
火柱与雷链在触及剑光的瞬间,如同遇到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扭曲、然后……溃散!
而剑光,去势不减,穿透溃散的火雷,直刺雷火枭两颗头颅之间的脖颈连接处!
“噗嗤——!”
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雷火枭两颗头颅同时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勐地一僵,然后开始剧烈抽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轰——!”
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漫天尘土。
叶天命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拄着剑,半跪在地,剧烈喘息,七窍都在渗出细密的血丝。
但她赢了。
以重伤濒死的代价,换来了领主级遗种的……重创。
战斗,还未结束。
王者之战,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