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一手攥着朱观琻的腕子,足尖点地如离弦之箭般急掠。罡风呼啸着刮过面颊,朱观琻只觉胸口被风压得发闷,隐隐作痛,耳边尽是气流撕裂的锐响。约莫一柱香的光景,二人足尖终于触到实地,甫一站稳便下意识抖了抖衣袍——方才奔行间沾上的荨麻球簌簌落下,滚进脚边的草丛里。
抬眼望去,四周地势相对平坦,却被连绵起伏的峻岭环伺。那些峰林姿态万千,有的如出鞘利剑直刺云霄,锋刃似要划破天际;有的似蛰伏巨蟒蜿蜒盘踞,山脊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狰狞。
山风里裹着草木的清甜,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其间又隐隐掺着羚牛特有的腥膻气,提醒着此地并非凡境。
再往远看,乳白色的云雾在山间缭绕游走,拂过嶙峋的岩石,掠过苍翠的树梢,落在肩头时竟带着几分凉意,恍若轻纱拂面,将整个天地都笼进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朦胧里。
“尊师!这里究竟是何处?”朱观琻揉了揉发闷的胸口,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致,满是疑惑地问道。
范福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抬眼扫过周遭的峰峦,喉间忽然滚出一声嘹亮的虎啸——那声音并非从口中传出,反倒像是从他腹部震荡开来,雄浑低沉,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音。
啸声未落,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凤鸣,清越嘹亮,与虎啸一唱一和,惊得林间飞鸟扑棱棱振翅而起。
“这里便是秦岭五虐之首,让无数修行者望而却步的四方台峰顶。”范福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稍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去上古遗留的通天台,你要找的‘牯岭塔’,就在通天台正西方三十里的上古金石坊中央。”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朱观琻年轻的脸上,语气添了几分深沉,“有些事,也该到你知晓的时候了。只是前路凶险,不会好走,而这背后藏着的秘密,终究要你自己去寻答案。”
话音刚落,又一声凤鸣划破天际。朱观琻循声望去,只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正从云端俯冲而下,尾羽展开如锦绣屏风,翼展足有丈余,身后还跟着两只体型庞大的白鹤——白鹤的羽翼洁白如雪,喙爪呈温润的丹红色,飞行时姿态优雅,宛若仙人坐骑。
朱观琻心头一紧,呼吸都慢了半拍:这莫不是传说中象征祥瑞的凤凰与仙鹤?
转瞬之间,大鸟与白鹤已落到二人不远处。那绚丽斑斓的大鸟立在地上,身高竟与三人齐平,尾羽上的翎毛在阳光下泛着虹光;两只白鹤则敛翅而立,细长的脖颈微微弯曲,透着几分灵性。
朱观琻按捺不住好奇,眼神不住在三只异兽身上打量,连手指都下意识攥紧了衣摆。
“李老!多年未见,您今日密召晚辈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范福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朱观琻见状,也连忙跟着抱拳躬身,不敢有半分怠慢。
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大鸟背上缓缓走下,他身着素色道袍,腰间系着墨色玉带,手中握着一柄拂尘——拂尘的柄是温润的白玉所制,穗子则是雪白色的马尾,随着老者的动作轻轻晃动。
老者目光扫过二人,手腕微抬,拂尘轻轻一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托住了范福与朱观琻,将二人扶了起来。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整日玩世不恭,偏爱游历人间。”老者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笑意,“其他几位老友都闭关不出,倒只有我能来与你相见了。这位是?”他看向朱观琻,眼中带着几分探寻。
“回李老,此乃晚辈弟子朱观琻。”范福侧身让开半步,对朱观琻递了个眼色,“观琻,快见过李老。”
“晚辈朱观琻,见过李老!”朱观琻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更低,语气里满是敬重。
“我寿限将至,破关在即,能否突破那层桎梏,仍是未知。”范福忽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如今已将衣钵传与此子,也算了却此生一桩心事。”
“呵呵,一切皆有定数,随缘便好。”李老淡淡说道,目光掠过范福,又落在朱观琻身上,“你我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这些虚名执念,早该看淡了。人活再久,也不过是比常人多些历练,多些见识罢了,终究逃不过天地法则。”他说着,转身走向凤凰,“走~茶已备好,我们煮茶细谈。”
李老翻身上了大鸟背,动作轻盈得不像百岁老者。那两只白鹤也缓缓匍匐在地,显然是要载范福与朱观琻。范福率先踏上一只白鹤的背,朱观琻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坐上另一只——白鹤的背竟出奇地稳,羽毛柔软却有韧性,丝毫没有摇晃之感。
李老吹了一声短箫,清越的箫声刚落,大鸟便展开双翼,带着白鹤缓缓升空。三人坐在异兽背上,在云雾间穿行,下方的峰峦渐渐变成小小的轮廓,风声在耳边轻柔地掠过,竟没有半分颠簸。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缓缓降落,落在一块悬浮在云际间的空地上。
朱观琻跳下来,才发现这块空地竟是天然形成的平台,地面由青黑色的岩石构成,摸上去带着几分凉意。平台边缘有三层石凿的台阶,台阶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显是有些年头了。
平台中央,十张石桌呈环形摆放,只是石桌大多残缺,有的缺了桌角,有的表面布满裂痕,显然是经受过岁月的侵蚀,唯有桌面上刻着的不同石纹还清晰可见——有的是云纹,有的是兽纹,还有的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透着神秘的气息。
石桌中央,一团篝火正徐徐燃烧,火焰呈温暖的橙红色,映得周遭的岩石都泛着暖意。篝火旁放着一张木制茶桌,桌面打磨得光滑温润,桌上摆着一套陶制茶具,旁边还有四个蒲草编的蒲团,显然是早有准备。
三人依次在蒲团上坐下。李老拿起篝火边温着的陶壶,将热水注入陶杯,动作缓慢而优雅。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一股清苦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山间的凉意。
“这里便是通天台,早已荒废几千年了。”李老捧着陶杯,目光扫过四周的石桌,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我还记得,最近一次在此相聚,还是商周时期商议封神大会的时候;再上一次,则是上古年间,众贤商议划分九州之时。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都已成了过往云烟。”他说着,抬眼看向范福,眼中带着几分了然,“范老,你心中想必疑惑,我为何要找你来,又为何要选在通天台相见,对吗?”
范福指尖摩挲着陶杯边缘,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不瞒李老,晚辈心中确实满是疑惑。我虽比常人多活了些年岁,略通道家修行之法,但也知晓,我华夏大地藏龙卧虎,能人异士数不胜数。”
他抬眼看向李天养,目光里带着几分敬重,“传说中那些活过千年的‘老神仙’,其传承者至今仍有几位在世——此事在修真界虽未大肆宣扬,却也算不上秘密,晚辈自然也有所耳闻。包括李老您,晚辈早已知晓,您便是太白金星李长庚一脉的传承者。只是‘通天台’之名,晚辈却是第一次听闻,更不解您为何要将我们引至此地。”
李天养握着陶壶的手微微一顿,将温热的茶水缓缓注入范福与朱观琻的杯中。茶汤清澈,泛着淡淡的绿意,茶香随着水汽袅袅升起。他放下陶壶,指尖轻抚颌下的白须,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范道友眼光敏锐,所言不假。老朽李天养,确实是太白金星在这凡世的传承者。”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淡然,“不过名字终究只是个符号,方便在世间行走罢了。我此次用同频意念秘术约你前来,一来是想让你见一个重要之人,二来则是受百年前的禁忌之约所限——你口中那些‘老神仙’,如今皆闭关不出,不能轻易干涉俗事。而道友你已修至金丹后期,是如今少有的仍在华夏大地行走的修士,故特此请你来叙旧,更想听听你对‘天门’一事的看法。”
“天门?”范福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清苦的茶香在舌尖散开,目光重新落回李天养身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天养也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后缓缓说道:“这些往事,如今大多已淹没在时光洪流里,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传说。你我皆是华夏修士,虽比常人活得长久,却也并非天生不凡,不过是早些开悟,寻到了适合自己的修行之道,才有机会多看看这世间的奥秘罢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范道友,你是否也曾觉得,这世界藏着太多未解的秘密?是否越修行,对这方天地的疑惑便越多?你心中怀着对华夏的执念,这些年为了华夏崛起做了许多事,这份心意令人敬佩。但我也看得分明,你内心深处的困惑,正一点点影响你的心智与修行——这些,我们早已感知到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郑重了几分:“此次约你前来,便是为了帮你解惑。让你少一些羁绊。有些往事,是时候让你知晓了。如今或许正是世人流传的‘末法时代’。但外族亡我人族之心从未断绝,留给人族的时间已然不多。而纵观天下,唯有华夏能带领人族走出困境,迈向星辰大海。这条路必然布满磨难与艰辛,却是人族最后的一搏。”
这番话如惊雷般在范福与朱观琻心中炸开。二人皆是一脸震惊,目光紧紧盯着李天养,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等着他揭开更多秘密。
李天养却没有急着继续,而是重新拿起陶壶,为二人续上茶水。他指尖划过陶壶冰凉的表面,目光扫过平台上的石桌与篝火,缓缓说道:“你们眼前的这片平台,便是五千多年前,众贤商议划分九州时建立的通天台。世人皆知,大禹治水有功,将天下划分为九州,并铸造九鼎分封各方。当时大禹命工匠将各州的名山大川、形胜之地与奇异之物绘成图册,仿刻在九鼎之上——九鼎与九州一一对应,一鼎象征一州,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与雍州。”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厚重:“这九鼎在当时,是世间权力与人族大道的象征,唯有人皇可用来祭祀上天,代表着人族天下至尊的地位。
九鼎的归属变迁,也意味着人族政权的更替。夏朝末年,夏桀暴虐失道,失去民心,商汤起兵伐夏,将九鼎迁至亳邑;商朝末年,各方势力争夺传说中的封神榜,周武王才得以伐纣灭商,周成王又将九鼎迁至洛邑。可到了东周,周王室日渐衰落,诸侯争霸,频频有‘问鼎中原’之举。直到秦灭周后,这九鼎便彻底下落不明,成了千古之谜。”
李天养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世人熟知的传说。但接下来的话,你们权当一段离奇故事来听便好——或许会超出你们的认知,却也是这世界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
“李老,”朱观琻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九州九鼎是否真的存在?若是存在,如今又在何处?”
李天养闻言,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缓缓说道:“九州九鼎确实存在。它既是华夏先人对道规的敬畏,也是对天下太平的美好向往。而五大洲也同样有祭天台。
三皇五帝带领华夏先民披荆斩棘,艰难发展,便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九鼎,便是他们为华夏种下的‘人心归一’的种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可这颗种子,也为世间埋下了纷争的祸根。世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朝代更替如走马灯般轮转,但‘华夏’二字,早已刻进了每个族人的骨髓里。
至于九鼎如今在哪,其实已不重要了。传闻说,九鼎随秦始皇一同葬入了地宫,从此再未现世。这里面也隐藏着天意。在某些人心里啊~太执着也增多了人性变数。在不在还重要吗?”李天养摸着白须意味深长看着二人。
他又看向范福,目光带着几分探寻:“如今,对九鼎的执念仍残留在世间,甚至也藏在你的心里。可即便九鼎真的重现于世,它也不过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是一件器物罢了。
真正能凝聚人心的,从来不是这些外在之物——它是无数岁月累积下的精神升维,是每个华夏人心中最深处的归宿感。”李天养顿了顿,缓缓问道,“范道友,你已是踏入道家修行之人,这份执念,对你而言还重要吗?”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范福与朱观琻瞬间清醒。二人心中一紧,陷入了沉思——过往对九鼎的好奇、对权力的隐秘向往,此刻竟都变得豁然开朗。
片刻后,二人齐齐起身,对着李天养抱拳躬身,语气里满是恭敬:“晚辈领教了!李老一番话,让我等茅塞顿开。唯有放下心中执念,才能看清这世界的真相。”
李天养看着二人,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他轻轻点了点头,手中拂尘微微晃动,语气里带着几分慧黠:“孺子可教也。张真人力推荐你。看来你已放下执念,那便该让你们知晓这世界真实的一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权当是茶余饭后的一段传说,不必太过拘泥。”
说罢,他抬手示意二人坐下,重新拿起陶壶,将温热的茶水注入杯中。篝火的光芒映在三人脸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而通天台外的云雾,仍在缓缓流转,仿佛在静静聆听这段跨越千年的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