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青砖传来细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翻身。火把的光猛地暗了一下,又骤然亮起,绿油油的火焰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发青。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残牌。青铜片边缘粗糙,半个“开”字刻得极深,像是用老式刻刀一下一下凿出来的。指尖传来熟悉的麻意——麒麟血在发烫。不是因为危险,是这东西沾过“门”的气息。
我抬头,盯着那个假族老。
“你说我昨夜毁了祭坛?”我开口,声音很平,“那你应该知道,镇脉阵眼下面压着一块残牌。”
他没说话,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灰袍死士动手,等局势失控。但他们不敢轻动。黑金古刀还在鞘中,刀鞘已经微微震颤,只要我一发力,它就会自动弹开三寸。这是张家守门人独有的护主反应。
我往前走了一步。
五名死士同时举高火把,绿焰跳动。他们围成半圆,脚步整齐,像是排练过无数次。这不是普通的包围,是锁阵。
我没管他们,只看着假张怀仁。
“你不是他。”我说,“真正的张怀仁右耳听不见,说话前会停顿。你不会。他手里有菩提子,每天捻七百二十八下。你没有。他从不换新袍,左袖第二颗扣子用青线缝过。你的衣服太干净。”
我把残牌举到火光下。
“还有这个。这是‘开门体’的信物。你们把它藏在镜背,就是为了激活双生影像?为了让别人以为我分裂了?”
他冷笑一声:“荒谬!你拿一块破铜片就想洗清罪名?”
“我不用洗。”我慢慢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我要揭穿你。”
话落,我猛地将手掌按向那封泛黄的信纸。
血从指尖渗出来,顺着纸面往下流。麒麟血一接触墨迹,立刻冒出一股青烟,带着腥气。那烟不散,反而缠在纸上,像活的一样往里钻。
几息之后,烟散了。
信纸上浮现出一枚暗红的掌印,印在落款处。
我收回手,看着那枚印。
“这血墨用了朱砂和尸油。”我说,“配方是灰袍‘影契文书’专用的。配药时间是三天前,我在漠北追双生尸煞,离这里一千多里。你拿三日前的墨写昨夜的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血。”
张怀义站在后面,突然倒退半步,手里菩提子滑落两颗。
“你……连血墨秘方都知晓?”
我没回答,而是盯住假族老的手腕。刚才我按信时,麒麟血顺着手掌外溢,沾到了他的衣袖。血碰到布料的瞬间,袖口发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这不是正常人的皮肤反应。
我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扯。
袖子翻起,露出一截手臂。
皮肤苍白,没有血色,血管是淡紫色的,像是冻僵了很久。摸上去冰冷,不像活人。
“你不是张怀仁。”我松开手,“你是‘假面’。灰袍用尸体做的替身,塞进我们中间当钉子。”
他没否认,也没挣扎。
就在这时,他忽然呛咳起来。
一口黑血喷出,正溅在铜镜的裂痕上。
血碰到镜面,没有滑落,反而像被吸住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幽蓝的光从血迹里透出,顺着裂痕爬行,勾勒出一个残缺的符阵。那图案我很熟,在三十年前守门失败的族谱残卷上见过——是“门”脉外泄时,活体祭品才会流出的“冥引血”。
我瞳孔一缩。
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冒名顶替者。
他是祭品。
是灰袍用来激活“门”锁的血引。
而真正的张怀仁,可能早就死了。
我缓缓后退一步,黑金古刀依旧未出鞘,但发丘指已经卡紧刀柄。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人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间祠堂。他们会说我疯了,说我杀了族老,然后把我当成叛族者清除。
但我不能动。
一旦动手,就是彻底撕破脸。
我必须再问一次。
“真正的张怀仁在哪?”我盯着那个假族老,“他还活着吗?”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擦掉嘴角的血。
就在这时,张怀义突然开口:“够了。”
他走上前,脸色铁青:“不管你是谁,这封信既然能显出血掌印,那就说明有问题。族规第七条,伪证者斩手,冒名者诛九族。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假族老冷笑:“张怀义,你忘了你是怎么坐上族老位子的?没有我们,你早就在那次守门仪式上被烧死了。”
张怀义脸色变了。
“你们……也是灰袍的人?”
“我们?”假族老笑了,“你以为只有我是?这五个人,哪个不是?包括你背后那些人,哪个没拿过灰袍的好处?”
张怀义猛地回头看向那五名死士。
他们站着不动,面具下的眼睛看不见,但手里的火把微微晃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动摇。
我也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慢慢抬起手,再次贴向铜镜。
麒麟血又一次发烫。
这一次,我没有闭眼,而是用发丘指沿着裂痕划过去。指尖触到一点凸起,像是嵌在镜背的符钉松了。我用力一抠——
咔。
又一块青铜片脱落,掉进掌心。
我睁开眼。
那是一枚完整的族纹牌,正面刻着“开”字,背面有一行小字:癸未年三月初七,献于门前。
日期是三十年前。
那天,是张怀礼失踪的日子。
我捏紧牌子,抬头看向镜中。
两张脸依然交错,但这一次,右边那张脸的眼皮,轻轻眨了一下。
我的眼皮没有动。
我立刻转身,刀鞘横在胸前。
“你们把他关在哪?”我盯着那个假族老,“真正的张怀仁,是不是还活着?”
他站在火光里,没说话。
但我看到他的右手,悄悄摸向怀里。
我知道他要拿什么。
我没等他动手。
我举起手中的残牌,对着火光。
“开门体。”我说,“你们一直在找‘开门体’的继承者。所以你们伪造证据,让我看起来像分裂出来的异种,好让‘另一个我’成为合法的‘开’之载体。”
我说完,铜镜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声音,是脚底传来的震动。
镜面裂痕扩大,蛛网般蔓延。
两张脸越来越清晰。
左边那张,是我。
右边那张,也在动。
他抬起手,慢慢举起刀。
而我,还没有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