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撑着桌沿爬出来的那东西动作极其僵硬,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火光映照下,它的脸泛着死气的青灰,眼珠浑浊没有焦点。我站在原地,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铜镜——镜子里那东西的影子是歪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像是被人生生拧断过。
这不是活人,更不是自己在动。
我后撤半步,鞋底踩中一块松动的青砖。极其细微的声响却在死寂的祠堂里激起涟漪。那东西突然顿住,右手猛地抽搐抬起,指尖直戳我的咽喉。
我没躲。
发丘指在刀鞘底部轻轻一推,黑金古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周遭三尺的阴冷雾气被震开一圈。能感觉到麒麟血在血管里加速流动。
那东西扑了上来,动作笨拙,带倒供桌,木屑飞溅。趁它转身的间隙,我出手如电,发丘指直取它后颈第三椎——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阴寒顺指节窜上。
是尸控线。
皮肉下埋着的黑线从颈椎延伸,另一端连在梁上那个戴翡翠扳指的人影身上。我没硬扯,指甲在裂痕边缘划开一圈。血珠滴落,触地瞬间,整块石砖微微发烫,暗红纹路自血点蔓延,仿佛地底有什么被唤醒了。
梁上的“张怀仁”猛然抬头。
绿雾倒卷,尽数汇入他胸口。他撕开衣襟,露出枯瘦胸膛,举起枣木杖,对准心口狠狠扎下。
血喷涌无声,却在空中凝成细密血丝,向上交织,最终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仅半人高,通体漆黑,覆满青铜蚀纹,门缝里渗出微弱幽光。
献祭阵。以活人血激活封印节点,强行撬开“门”的临时通道。他的目标不是我,是要放出“门”后的东西。
我提刀前冲。
脚步刚动,地面剧震。五名灰袍死士身上渗出的黑色油珠已汇成细流,沿地砖缝隙流向八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浮现淡金刻痕——八卦阵眼已成。
阵法启动了。
我刹住脚步,瞳孔灼热。麒麟血在体内沸腾,手臂青筋暴起。不能再等。
可那扇虚幻的青铜门,正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一只蛊虫振翅飞出,通体乌黑,翅如薄刃,悄无声息直刺我眉心。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
蛊虫撞上血雾,空中爆开刺耳锐响。虫体龟裂,碎成齑粉。我眼前一黑,满嘴血腥味。
蛊虫虽毁,阵法未停。
梁上“张怀仁”身体已僵,枣木杖贯胸,血凝成暗红覆膜。他张着嘴,无息。
人已死,仪式仍在继续。
我冲向最近阵眼,刀锋下压欲斩地纹。就在触及前一刻,背脊窜起钻心寒意,如冰针刺骨。我单膝跪地,麒麟血翻涌欲裂。
眼前闪过纷乱画面:风雪中的青铜巨门、跪地的人影、断裂的玉佩,还有女人的声音:“别让他们找到她……”
这不是我的记忆。
但我认得那跪地的背影。
是雪刃的母亲。
我猛掐大腿,剧痛唤回清醒。抬头见梁上尸身未动,但其后背衣裂处,露出一道暗红纹路——弯曲如龙,自肩胛贯腰际。
逆鳞纹。与张怀礼右脸的纹路如出一辙,唯方位相反,似镜影交叠。
他们绝非简单同宗。此人是张怀礼布下的替身,以血启阵,只为松动“门”禁。
我撑刀起身。
地砖滚烫,阵眼光芒转紫。五名死士脚下影子扭曲,化作层层同心圆,如古老符咒苏醒。
必须毁掉阵心——那根枣木杖。
我疾冲而上,刀锋斜劈。即将斩中时,尸身双眼骤睁。
瞳仁全白。
地底传来巨力,震得我刀锋偏斜,只削断杖头一截。断木触地即燃,成灰。
阵法未破,反加速运转。
地下轰鸣逼近,似有物上涌。我退至供桌旁,见那尸身面部塌陷,迅速枯槁,如被抽干水分。
随后,它面朝下砸倒在地,扬起尘埃。背部的逆鳞纹灼灼发亮。我俯身触之,指尖灼痛。
这纹是活的。
环顾四周,火把尽灭,唯阵眼幽光映亮祠堂。满地碎镜反射诡光。我拾起一片,镜中映出我的脸。
可下一瞬,镜影自行抬手,指向我身后。
我猛然转身——空无一物。
但非幻觉。碎镜显影异动,曾在长白山地穴见过类似机关——映射时间裂隙的残象。
我持镜片转向祠堂中央,调整角度刹那,镜中景象骤变:八卦阵位之上,立着一人。
深灰冲锋衣,身形与我相仿,面容冷寂。非我。
因他手中所持,是我的黑金古刀,然刀身纹路内敛,刃口外翻。他静立镜中,目光穿透虚实,直锁于我。
漠北血湖倒影中的“他”。
每次现踪,必伴死殁。
我掷镜于地,心跳如鼓。
尸身背部的逆鳞纹正淡去,阵光稍黯,然地下震动未止。未竟之局。
需毁阵眼。
我提刀迈向首位阵位,足下青砖忽陷半寸。低首见砖色暗沉如凝血,叩之空洞。
其下藏秘。
正欲绕行,耳畔传来“咔”的轻响——如铜器折断。
回望供桌,桌角阴影里微光一闪。
拨开灰烬,得一铜钱。面刻“癸”字——张远山二十年前献祭之年号。
拾起握掌,麒麟血骤沸。摊掌见钱背浮线,汇成坐标。
漠北。
收起铜钱,返身斩向阵心枣木杖。刀落刹那,祠堂剧震,地裂涌热,阵眼接连湮灭,唯余末位闪烁。
补刀欲落,一只冰冷僵手突攥脚踝。
垂首见那尸身不知何时翻面,脸贴地,眼瞪如铃,嘴角撕裂,似笑非笑。
我猛力挣脱,退步戒备。它却以反折关节撑身而起,直面于我,摊开右掌——
翡翠扳指静卧,幽绿光芒骤亮,不射向我,而冲天灵盖,穿透屋顶,于夜空凝成一道竖光。
远空惊鸟飞散。
我心底一沉。
信号已发。
他们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