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手指刚搭上他的手腕,心里就咯噔一下。这脉象乱得离谱,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血管里乱窜,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经络里横冲直撞。脖子上的玉牌烫得吓人,那股热流顺着我的血脉往上爬,激得我心头一颤——这感觉太怪了,不是敌意,倒像是一根断了三十年的线,冷不丁被人从另一头猛地拽了一下。
我没犹豫,咬破指尖,把血点在他眉心。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是从溺死的边缘被硬拽了回来,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剧烈滚动,瞳孔缩成一条细缝,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看清是我,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你……是守门人。”
“你是谁?”
“张念。”
“为什么吐血?”
他喉头一滚,又涌上一口黑血,偏头咳在地上,手撑着青石板,指关节绷得发白。“三十年前那件事……压在我血脉里。每靠近地宫一次,就发作一次。我爸留下的东西,我不敢碰,也毁不掉……”
我盯着他。玉牌是真的,上面简化过的纹路确实是张家老支系的手法,后人怕招祸,不敢用全制。他没说谎。
“说清楚。”
“从头说。”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喘匀了气,眼神空洞,像是掉进了那段血腥的记忆里。“癸未年,七月初九。天没亮透,祠堂突然起了大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族老说是‘门’缝开了,立刻封祠。所有守墓人进地宫,带钥匙,守阵法,等命令。”
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又被当年的血腥气呛到。
“半夜,灰袍人来了。不是偷,是明抢,直接破门。他们带着一个穿黑衣的人,脸蒙着布,可走路的姿势……太像张远山了。但张远山那时候,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
我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张远山,族谱里那个叛逃者的名字,后来成了尸煞。原来那一夜,他早已不是活人。
“族老启动了血祭阵,想用活人的血引燃地火,把他们全烧死在里面。可阵法刚运转,那个蒙面人突然抬头——眼睛是金色的。他一刀就劈开了阵心,‘开’刃……被人抽走了。”
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开’刃,和‘守’刃同出一源,本是一对。守门人体内流的是‘守’之血,而‘开’刃,只认开门人张怀礼和他的血脉。能拔出它的,只会是张怀礼,或者他的后代。
“灰袍人拿到‘开’刃,开始抓人。族老一个都没跑掉,全被钉在墙上,胸口挖空,塞进了青铜符片。他们说……那是‘补阵眼’。”
张念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爸是守墓队长,掌着地脉总钥匙。他趁乱把钥匙藏进地宫夹层,写了遗书,塞进一块松动的砖缝。我后来找到了,上面只有一句话:‘钥在图中,勿信族老会。’”
我想起刚才那块用炭笔写着字的布料,心底发寒。
“他们抓住了张远山,当场炼化……用的是人皮地图术,把他的皮肉一层层剥开,刻上符咒,再灌进青铜液。最后,右臂换成了青铜义肢,左眼嵌了翡翠。做完这一切,他们把他吊在主殿的横梁上,当成一把‘活钥匙’,挂了整整七天。”
我闭上眼。张远山变成尸煞的过程,比记载的更加惨烈阴毒。
“那一夜,守墓队死了十七个。只有我活了下来,因为我爸把我塞进了通风道。他临走前,把这块玉牌按在我手里,说只要我还活着,张家的地脉……就不会断。”
他说完,又咳起来,这次没吐血,但脸色惨白得像张纸,仿佛体内的生机正被一点点抽走。
我站起身,走到石桌前。发丘指按上去,立刻感到一股残留的金属温热,不是新留下的,像是经年累月被什么东西压出的烙印。掀开兽皮,下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板,边缘磨得光滑,表面刻满蜿蜒线条——地脉坐标图。每一条线代表一道暗河,每一个节点都是一处‘门’的支流入口。这种图,历来只有守墓队长能持有。
我将青铜钥匙插入板侧的凹槽。
咔嗒。
一丝红光从钥匙根部渗出,顺着纹路蜿蜒爬行,整块板上的线条次第亮起,最终定格在五个光点上。其中一个,正是我们身处的地宫。另一个,指向长白山地底。第三个,在漠北极寒之处。
我盯着光点,它们并非静止,每隔几秒便微微调整位置——这图在追踪‘门’的气息流动。
张念望着我:“这图本该代代相传。但我爸消失后,没人敢接。族老会对外宣称那夜只是例行封祠,无人伤亡,无人失踪。可他们怕的,是这图揭示的真相。”
“什么真相?”
“它不单标记‘门’,还能显示谁动过地脉核心。只要有人触碰过钥匙,图上就会留下痕迹。三十年前,除了灰袍人,还有一个人……碰过‘开’刃。”
我盯紧他。
“谁?”
他摇头:“我不知道名字。但图上显示,那个人的血脉信号……和你一样。”
我心头剧震。
和我一样?纯血的守门人?
张怀礼的血偏向‘开’,张远山的血早已污染。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被封在‘门’内的初代‘守’体。可‘守’之血已在我身上。除非……
除非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
没等细想,洞外猛地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整个洞穴剧烈摇晃,顶上的碎石簌簌砸落。烟尘弥漫进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第二声爆炸接踵而至,更近,更猛,像是炸药直接安在了通道口。
他们追来了。
灰袍人到了。
我看向张念,他已无法站立,瘫在墙边,呼吸急促微弱。玉牌烫得惊人,热度几乎要灼穿他的衣襟。
我一把将他背起。他轻得离谱,嶙峋的骨头硌着我的背。冲锋衣袖口的银线八卦阵微微发热,开始吸纳周围阴气,暂缓他体内血脉的暴动。
他伏在我肩上,气若游丝:“祖坟主殿……有我爸留的东西。钥匙孔在第三根柱子背面……要两把钥匙……同时开……”
我没吭声,背着他快步深入。
洞穴向内收窄,空气污浊沉闷。脚下地势持续向下,坡度虽缓,却透着一股邪性。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有些地方裸露出埋藏在岩层里的青铜管,像是某种早已废弃的庞大引导系统。
拐过一道弯,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通道铺着整齐石板,干净得反常,似有人常走。
右边是向下的碎石斜坡,幽深难测。
我低头瞥向青铜板。代表我们的红点,正缓缓移向右侧斜坡。
不再犹豫,我踏上了碎石路。
走了不到五十米,脚下重新变为坚硬石板。前方出现一座拱形门洞,高约三米,门框上刻着八个斑驳大字:“祖宗归所,外姓勿入。”
门,虚掩着一条缝。
我停下,将张念轻轻安置在墙边。他双眼紧闭,但手指无意识地蜷动,像是在掐算着什么。
回头望去,来路已被烟尘笼罩,隐约传来极轻却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他们在稳步推进,清除障碍,搜索前进。
我摸出青铜钥匙,再次看向门缝。门轴上有新鲜的划痕,不久前刚被人开启过。
伸手,推门。
沉重的石门向内滑开,发出低哑的摩擦声。
门内是巨大的圆形殿宇,四周立着十二根粗壮石柱,每根都刻满了守墓人的姓氏。大殿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棺,棺盖并未盖严,露出一角灰色的布料——和张念身上的衣服材质,一模一样。
我正要迈步,身后猛地传来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
回头只见张念整个人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胸口,那玉牌红得像是烧红的烙铁,在他皮肤上烫出了清晰的印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气音: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