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生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无尽的、纯粹的黑暗之中。
没有梦境,没有思绪,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一切都归于虚无。
只有那块淡蓝色的系统面板,如同一个最忠诚的计时器,悬浮在他的意识海深处,上面的数字,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跳动。
【沉睡中……剩余时间:9年,364天,23小时,59分……】
时间,这个对于外界所有生灵而言都无比宝贵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在此刻,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串可以被精确计量的、毫无意义的冰冷数字。
他在沉睡。
而他之外的世界,依旧遵循着自己的规律,滚滚向前。
……
**沉睡后的第一个月。**
山洞外,吴长生伪装用的那些枯藤,在春雨的滋润下,竟然奇迹般地生根发芽,抽出了一抹新绿。它们沿着石缝,贪婪地生长,将本就隐蔽的洞口,遮盖得更加严实。
青阳镇内,李念远每天都会习惯性地跑到镇口,朝着青阳山的方向,望上很久很久。
镇上的孩子们,偶尔还会提起那个不爱说话、力气很大的长生哥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少。
**沉睡后的第一年。**
洞口,新的藤蔓已经彻底覆盖了旧的痕迹,与周围的荆棘丛彻底融为了一体,再也看不出半点人为的迹象。一只胆大的山猫,曾在洞口的乱石堆上睡了一觉,但它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它身下几米深的地下,正沉睡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少年。
青阳镇,李念远已经不再每天都去镇口张望了。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拿出那个雕工粗糙的小木鸟,借着月光,一看就是大半个晚上。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梳成了一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垂在腰间。
镇上的人们,已经很少有人会再提起吴长生了。他就像一颗被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后,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湖底。
**沉睡后的第二年。**
初夏,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青袍老者,云游至青阳镇。
他在镇上歇脚时,无意中看到了正在街边买糖葫芦的李念远。
只一眼,老者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便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神采!
“先天道胎!”
“竟是万年难遇的先天道胎!”
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心血来潮,在这穷乡僻壤多停留了一日,竟能碰到如此一块绝世璞玉!
当天,镇长家里,霞光满天。
那位自称来自“太一圣地”的仙师,在镇民们敬畏而羡慕的目光中,带走了镇长家那个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临走前,李念远回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青阳山的方向。
她的眼神里,有不舍,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或许,这就是长生哥哥说的那种“机缘”吧。
只要我也成了仙人,我就能飞得很高,看得更远,就一定……能再找到他!
仙鹤长鸣,冲天而去。
青阳镇,从此少了一个爱笑的少女,多了一个关于“仙缘”的传说。
**沉睡后的第五年。**
山洞内,依旧是一片死寂。吴长生的身体,与五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他坐化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分毫。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彻底失去了作用。只有他身下的那块青石板,因为常年与他的身体接触,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温润的光泽。
青阳镇,镇长李德海因为思女成疾,再加上年事已高,大病了一场。虽然挺了过来,但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只能将镇上的事务,都交给了新来的年轻镇长。
镇上,已经没有人记得吴长生了。
偶尔有老人,在饭后闲聊时,会提起十几年前,镇上有个孤僻的少年,后来好像是拜师学艺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沉睡后的第八年。**
青阳山中,一头成年的吊睛白额猛虎,在追捕猎物时,无意中闯到了吴长生的洞口附近。它那敏锐的嗅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烦躁地在荆棘丛外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但它最终还是没有敢靠近。
从那片乱石堆里,它本能地,察觉到了一股让它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最终,这头山中之王,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青阳镇,老镇长李德海,在一个落叶萧瑟的秋日午后,溘然长逝。临终前,他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镇上的孩童,换了一批又一批。对于他们来说,“吴长生”这个名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符号。
**沉睡后的第九年,三百六十四天。**
山洞外,藤蔓疯长,与山壁彻底融为一体,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真正的、与世隔绝的秘境。
山洞内,吴长生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化的姿势,身上落满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像是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只有他意识海深处,那块淡蓝色的面板,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上面的数字,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沉睡中……剩余时间:0年,0天,0小时,0分,3秒……】
【2秒……】
【1秒……】
当最后一秒,也悄然归零的刹那——【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在吴长生那死寂了整整十年的意识海中,轰然炸响!
【沉睡已结束。】
【本次沉睡时长:十年整。】
【奖励结算中……】
洞穴深处,那尊仿佛已经化作永恒的“雕像”,覆盖在他身上的灰尘,无声地滑落。他那紧闭了整整十年的眼皮,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李念远站在太一圣地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白衣胜雪,神情清冷。她遥望着家乡的方向,眼神复杂。
她的师尊,一位鹤发童颜的妇人,出现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念远,还在想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妇人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李念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师尊,弟子只是在看风景。”
“唉,”妇人摇了摇头,“凡人百年,终归黄土。你如今已是炼气七层的修士,与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份执念,若是不斩断,将来必成你修行路上的心魔。”
李念远沉默了。
是啊,凡人百年。
十年过去了,他还在吗?
或许,早就娶妻生子,变成了一个为柴米油盐奔波的普通人了吧。
又或许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份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对着师尊,躬身一拜。
“师尊教诲的是,弟子明白了。”
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待师尊走后,李念远才缓缓抬起头,摊开手心。
那只雕工粗糙的小木鸟,经过十年的摩挲,早已变得光滑圆润,但她依旧视若珍宝。
她看着木鸟,眼神中的清冷,渐渐被一抹化不开的倔强所取代。
“师尊,您不懂。”
她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他……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