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死了。”
虽然关于这个“母亲”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只剩下几片模糊的碎影,但吐出这三个字时,刘轩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热,迅速泛了红。
“嘭——!”
保温杯从老人突然脱力的手里滑落,重重砸在冷硬的水泥地上。
滚烫的茶水溅开来,立刻洇湿了他那条灰扑扑的裤腿。
老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魂,就那么直勾勾、木然地盯着地上还在微微滚动的杯子,浑浊的眼珠彻底失了焦。
屋里死寂得吓人,时间像是凝固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硬拽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落在刘轩脸上,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
“她都死了……你还跑来做什么?”
刘轩再次对着老人,把腰深深地弯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几个月前,阳城西边突然爆了大型尸潮,全城都陷落了,没死的都在逃命。那时候我……刚大病一场,从长时间的昏迷里醒过来,身子虚得站都站不稳,根本没法照顾已经病重的母亲。她……临走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要想办法到安西城……来找外公您。”
“你那该死的爹呢?!”
老人猛地从沙发里撑起身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刘轩,那眼神不像在看外孙,倒像是透过他在看当年那个拐走他心尖肉的二丫头的混账,刘景承!
“母亲说,”刘轩努力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扒拉信息,“在我昏迷后的第二年,父亲加入了当地的物资搜索队……只干了三个月,就……再也没回来。”
这半真半假的说辞,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交代。
“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昏迷?”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猛烈冲击着老人原本坚硬的内心。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死压着翻腾的情绪,冰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十六岁那年,我进了阳城的城防军,”刘垂下眼皮,编织着合理的过往,“在一次冲突里……让人打成重伤,昏迷了很久,直到去年才慢慢醒过来。”
“呵……好!好!好!”
老人怒极反笑,连崩出三个“好”字,每一个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他那双浑浊却锋利如鹰的眼睛,又一次死死盯在刘轩身上,里面是无尽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
“我家二丫头……那个傻姑娘,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们姓刘的这两个讨债鬼!刘景承那个短命鬼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末日来了,她一个人拖着你这个小讨债鬼……她……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看着老人彻底被巨大的悲愤吞没,刘轩识相地继续当一只沉默的鸵鸟,把所有情绪死死摁在心里,等待着对方最终的宣判——
是收留,是赶走,甚至可能是更糟的结果。
老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砸回那破旧的沙发里,发出沉闷的呻吟。
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像毒蛇信子,在刘轩身上来回刮擦、审视,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目光在那张清瘦却依稀能看出其母当年模样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屋里的光线都又暗了几分,老人才用一种极其疲惫、听不出任何波动的声音缓缓开口:
“既然是故人之后……今晚,你就先在这儿凑合一夜。明天一早,去集团总部那边参加临时工招聘。能不能活下去,混上口饭吃,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摆了摆手,动作里是全然的烦躁和不耐烦:
“现在,出去。在门口等着,叫刚才领你进来的人。”
“谢谢马部长收留!”
刘轩立刻恭敬地第三次鞠躬,称呼已经从“外公”变成了冰冷的“马部长”。
对方既然明确划出了线,把他定在“故人之后”而非血脉亲人,他自然也不会再没眼色地硬往上贴。
更何况,穿越而来的灵魂,对这身体原本的血缘,本就没什么感触。
但该做的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您老人家今日的收留,这份情,我记下了。
至于您信不信,在不在乎,那是后话。
刘轩退出了那间弥漫着陈腐气息和无声痛苦的屋子,轻轻带上门。
守在门外的青年徐安淡淡扫他一眼,推门进去。
屋里很快传来收拾碎瓷片的轻微响动,然后是倒水的声音。
徐安重新给老人续上热水,把杯子轻轻放在老人面前的茶几上,随后便垂手立在老人身旁,微微侧头,显然在仔细听老人对刘轩后续的安排。
这亲认得,真他妈憋屈。
就这么走了?去找大哥当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协警?
或者跟二哥在街头刀口舔血混日子?
刘轩望着院子里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佝偻着身子、默默干活的工人,一时有些走神。
“跟我来。”
一声平淡的招呼在旁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青年徐安不再多说,领着刘轩绕过散发浓重异味的垃圾堆,走向后院。
后院的空间同样被利用到极致。
除了码放还算整齐的各种回收物资和工具,院子东边,一长排低矮简陋的铁皮板房猛地撞进视线。
它们比刘轩记忆里前世的工地临建房还要破败不堪。
锈迹斑斑的铁皮和腐朽开裂的木板胡乱拼凑在一起,勉强隔出一个个狭小空间。
敞开的门洞里能看到里面是连成一片的大通铺,汗臭、霉味和难以形容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粗略一看,起码能塞下十几号人。
“我叫徐安,保洁部办公室主任。”
青年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老成,“叫我徐主任就行。马部长交代,你先住这儿。天快黑了,一会儿下工会有人喊吃饭。明早七点整,我在这儿等你,带你去招聘会场。”
他先亮身份,再下指令,条理清楚,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