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秋日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洒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
与上次的肃杀不同,这一次,夏渊庭看到了一抹生机。
在那片破败宫墙的角落里,竟然被人开垦出了一小片整齐的药圃。
一个穿着素色宫装的身影,正蹲在药圃前,小心翼翼地侍弄着那些翠绿的草药。
是她。
苏锦意。
她没有戴任何华丽的头饰,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侧脸专注而宁静,手指纤长,动作轻柔,就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那一刻,夏渊庭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这个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算计人心的女人,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药仙。
他屏退了随从,独自一人,缓缓走了过去。
“意……咳,苏才人,好雅兴。”他刻意用了她现在的份位,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苏锦意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是皇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连忙起身行礼:“罪妾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无可挑剔。
“免礼。”夏渊庭的目光落在那些药草上,随意地问道:“你还懂岐黄之术?”
“略知皮毛罢了。”苏锦意垂着眼睑,恭敬地回答,“冷宫苦寒,时有病痛,自己种些草药,聊以慰藉,也能防身。”
“防身?”夏渊庭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朕看你这药圃里,有断肠草,有鹤顶红,倒不像是用来治病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
苏锦意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抬起头,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如水。
“陛下明鉴。在这宫里,有时候,毒药比良药更能救命。”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夏渊庭的眼神微微一凝。他发现,跟这个女人说话,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她总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他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将话锋引向了朝堂。
“最近朝中风平浪静,国公爷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在你看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是一个陷阱。
回答是好事,等于说她安于现状,目光短浅。
回答是坏事,又显得她唯恐天下不乱,野心勃勃。
苏锦意仿佛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机锋,她只是抬手,轻轻拂去一片落在药草上的枯叶,淡淡地说道:“陛下,您见过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吗?”
“嗯?”
“越是平静,酝酿的风暴,便越是猛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夏渊庭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她也看出来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身处冷宫,却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
她的敏锐,甚至超过了自己身边那些所谓的肱股之臣。
“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应对这场风暴?”
夏渊庭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问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竟然在向一个后宫废妃,请教国策。
苏锦意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站起身,转过来,正面着夏渊庭。
阳光下,她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可知《屠龙之技》的典故?”
夏渊庭一怔。
苏锦意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清晰而坚定。
“朝中有恶龙盘踞,欲要屠龙,需有屠龙之技。但光有屠龙之技还不够,更需要有甘为利刃,直面恶龙之人。”
她的目光,就像能穿透他的龙袍,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抱负与挣扎。
“陛下,您说呢?”
轰!
夏渊庭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口直冲头顶。
棋逢对手!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满朝文武,要么是李源那样的权臣,要么是王振那样的蛀虫,要么就是些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他空有满腔抱负,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他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的人。
而眼前这个女人,她懂!
她不仅懂,她还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铺路,为他磨刀,甚至在鼓励他!
“甘为利刃之人……”夏渊庭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欧阳震岳那张坚毅的脸。
他瞬间明白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不是在单纯地搅弄风云,而是在为他创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将镇国公连根拔起的机会!
他看着苏锦意在阳光下清丽脱俗的侧脸,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戒备的丹凤眼中,此刻竟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这个女人,是毒药,也是解药。
“朕……明白了。”夏渊庭深吸一口气,心中的迷雾豁然开朗。
他不再犹豫,不再被动等待。
他决定了,要主动出击,要亲自下场,配合那只“看不见的手”,共同完成这场惊心动魄的“屠龙”大戏!
当他转身离开时,步伐坚定而有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苏锦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那抹微笑缓缓扩大。
很好。
棋盘上的所有棋子,都已经就位。
接下来,就等那个最愚蠢的棋手,走出那步自掘坟墓的棋了。
……
镇国公府的效率,高得惊人。
在“巴蛇大师”指点迷津的第三天,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报,就火速送抵了京城,摆在了皇帝夏渊庭的龙案之上。
奏报由北境都护府发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火烧眉毛般的焦急。
“北方蛮族‘苍狼汗国’主力集结于狼牙谷一线,斥候探得其单于阿古拉亲临督战,种种迹象表明,蛮族意图趁秋收之后、大雪封山之前,大举南下,劫掠边境!”
奏报的末尾,北境守将,也就是李源的心腹大将,声泪俱下地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否则北境危矣,大夏危矣!
这份军情,伪造得天衣无缝。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严丝合缝,挑不出半点毛病。
若是放在以前,夏渊庭看到这样的奏报,定然会心急如焚,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但这一次,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奏报,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果然来了。
演戏演全套。
夏渊庭立刻召开了紧急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