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像个真正的幽灵,在内围工坊的阴影里活动。他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沉默、顺从、手艺不错的杂工,将所有的警惕和探究都隐藏在低垂的眼睑之下。白天,他一丝不苟地完成姜工分配的各种清理和辅助工作,双手沾满油污,眼神空洞。夜晚,当监控的红光在黑暗中如同沉睡野兽的眼睛时,他才敢真正“醒来”,进行着极其耗费心神的“微操”练习和精神力锤炼。
进步是缓慢而真实的。对物质微观结构的“干预”依旧微弱得可怜,最多让一根锈蚀的铁丝延缓几分钟断裂,或者让一片脆化的玻璃裂纹不再扩散。但那种对“规则”的触碰感,却越来越清晰。【基础解析】的符文,光芒愈发内敛,仿佛一块被反复捶打后杂质渐去的粗铁。
然而,更大的收获来自那本笔记的反复研读。结合自身对词条能力的体会,他对“意识锚点”和“规则冲突”有了更深的理解。所谓“锚点”,不仅是意志力,更是一种对自我认知和存在方式的绝对坚定,是抵抗外来规则侵蚀的根基。而“冲突”,也并非简单的排斥,更像是两种不同“真理”在争夺对现实的定义权。这让他加载【信息洞悉】和【基础解析】时,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底气”,精神力消耗似乎也平稳了一丝。
巡逻队的脚步声更密集,交谈声更低,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姜工来的次数少了,但每次来,打量他的时间都更长,问的话也更古怪,比如突然问起他对外面棚户区的了解,或者对“医生”那边流传的“新药”有没有兴趣。张白一律用最笨拙、最茫然的反应搪塞过去,心中却雪亮:试探开始了。他们还没确定自己的价值或威胁,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必须加快速度。他需要信息,需要外界的联系,需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可能的方向。路沉和那台无线电,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深夜降临。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声响,巡逻队的间隔似乎也因恶劣天气而拉长。张白将“微操”练习后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全部集中,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借助一根细铁丝,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无声无息地拨开了宿舍那扇老旧窗户生锈的插销。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他像壁虎一样滑出窗口,融入阴影之中。内围的夜巡路线他早已摸清,利用【信息洞悉】对能量波动和声音的敏锐感知,他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两拨巡逻队,朝着记忆中棚户区的大致方向潜行。
雨水冲刷着废墟,也冲刷着罪恶。在靠近隔离墙的一处断垣后,他差点踩到一具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看装束是棚户区的人,颈骨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不是死于怪物。张白的心沉了沉,内围的黑暗,比外面更冷。
有惊无险地摸回那个半地下的工具间附近,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像石像般在雨幕中潜伏了整整二十分钟,【信息洞悉】将周围一切动静纳入监控,确认没有埋伏后,才用约定好的节奏,轻轻敲了敲被杂物挡住的入口。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然后是路沉压低的、带着颤抖的问询:“谁?”
“我,张白。”
挡门的木板被迅速移开,路沉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显现,看到浑身湿透、但眼神锐利的张白,他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地四下张望,赶紧将张白拉了进去,重新堵好入口。
“你疯啦!怎么这时候跑回来?内围是能随便进出的吗?”路沉的声音带着后怕,递过来一块勉强算干爽的破布。
张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有解释,直接问:“怎么样?有收获吗?”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台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无线电上。
提到这个,路沉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他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有!大发现!你绝对猜不到我听到了什么!”
他拉着张白蹲到电台前,戴上耳机,小心地调整着旋钮。嘈杂的电流声中,一个断断续续、但比之前清晰不少的女声传了出来,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
“……重复,这里是‘信标’前哨。当前播报重要情报:确认‘收割者’活动集群正沿旧省道S7线向东南方向移动,规模评估为‘蜂群’级,预计三至五日内将进入7号资源区影响范围。特征:高机动作战单位为主,伴有少量‘织网者’与‘低语者’单位。威胁等级:高。建议所有收到此讯号的幸存者团体立即向安全区转移或进入最高戒备状态。重复,威胁等级:高……”
“信标前哨……收割者……蜂群级……”张白默念着这些关键词,心脏狂跳。这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具体的时间、地点、威胁评估!这情报的价值,无法估量!
“还有呢?”他急问。
路沉又调整了一下频率,声音变得更嘈杂,夹杂着更多的干扰,但一个不同的、略显沙哑的男声隐约可辨:
“……‘钥匙’……碎片……确认在‘遗忘墓穴’……入口有……‘石像鬼’守卫……需要……共鸣器……才能……打开……第三……滋啦……信号……中断……”
“钥匙碎片?遗忘墓穴?石像鬼?”张白的呼吸几乎停止。这些词语与笔记本中某些隐晦的记载隐隐对应!“钥匙”可能关系到这个末世的核心秘密!“遗忘墓穴”听起来就是极度危险之地,但“石像鬼”和“共鸣器”则提供了具体的线索!
“这消息是哪里来的?能定位吗?”张白抓住路沉的胳膊,力度之大让路沉龇牙咧嘴。
“轻点!”路沉甩开他的手,脸上兴奋与恐惧交织,“‘信标’的信号强了一点,大概能确定在西北方向,很远!后面那个男声……更诡异,信号飘忽不定,像是……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而且只出现了不到一分钟就彻底消失了!我试了很多次都找不回来了!”
北方向?地底?张白陷入沉思。“信标”前哨似乎是一个相对有组织的情报交换点,而那个男声提到的“钥匙”和“墓穴”,则指向了更深的秘密。这情报太重要了,但也太危险。
“这些消息,还有谁知道?”张白盯着路沉,眼神锐利。
“就我!哦,还有你!”路沉连忙保证,“我连睡觉都抱着这玩意儿!现在外面这么乱,我哪敢告诉别人?”
张白稍微放心,但危机感更重。怀揣如此重宝,如同幼童持金行于闹市。
“电池还能撑多久?”
“不多了,”路沉脸色垮了下来,“最多再坚持两三天,如果信号不好搜索耗电快,可能更短。而且,这雨一下,潮气重,设备也容易出问题。”
电源!又是电源!在内围工坊,稳定电源是严格管控的资源,他一个杂工根本接触不到。
就在这时,【信息洞悉】突然传来微弱的警示!有能量反应在快速接近!不是巡逻队那种散乱的气息,而是更集中、更……阴冷!
“有人来了!”张白低喝一声,瞬间熄灭了一旁用作照明的荧光苔藓小灯。
工具间内顿时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雨点敲打顶棚的声音。路沉吓得大气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张白屏住呼吸,将【信息洞悉】的感知提升到极限。他“听”到了——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某种多足生物在湿滑地面爬行的窸窣声,正从他们藏身处的上方地面快速掠过!同时,一股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败植物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渗入地下空间。
是“医生”的爪牙!那种独特的气息,他在内围工坊那个失控的样本和之前遭遇的阴鸷男人身上都闻到过!他们在这种鬼天气出来活动,目标是什么?是漫无目的的巡逻,还是……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那窸窣声和阴冷气息在头顶上方停留了大约十秒,仿佛在仔细感知着什么,然后才迅速远去,消失在雨声中。
直到确认危险彻底离开,张白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点燃苔藓灯。路沉已经吓得瘫坐在地,脸色比纸还白。
“他……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路沉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一定,可能只是例行巡查。”张白沉声道,但他心里清楚,被盯上的可能性极大。刚才那股阴冷气息的停留,绝不寻常。是无线电信号泄露了?还是自己频繁往来内围引起了注意?或者,只是巧合?
无论哪种,这里都不再安全了。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张白看着惊魂未定的路沉,又看了看那台宝贵的无线电,“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电,需要更安全的地方,需要……力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内围的方向。风险急剧升高,但机遇也摆在了面前。“信标”的情报指明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钥匙”的线索则指向了长远的力量可能。而这一切,都需要他回到那个龙潭虎穴,去争,去抢!
“听着,路沉,”张白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想活下去吗?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听到外面的消息,而不是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吗?”
路清愣了一下,看着张白眼中那不同于往日的、混合着决绝和某种引力的光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张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弄到稳定的电源和更安全的据点。而你,在我回来之前,尽可能收集所有‘信标’和关于‘钥匙’、‘墓穴’的信息,但前提是,绝对保证安全!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放弃设备,躲到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备用藏身点去,明白吗?”
路沉被张白的语气震慑,用力点头:“明……明白!”
张白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台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希望的无线电,毅然转身,再次没入外面的雨夜之中。返回内围的路,比来时更加危险,但他脚步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