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影号”如同挣脱渔网的飞鱼,从跃迁通道中猛地弹出,舰体因剧烈的时空转换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妙妙甚至来不及稳定船身,第一时间将传感器对准了启明星号最后传回的坐标。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
那里没有熟悉的科考舰轮廓,只有一片沸腾的、色彩无法形容的能量混沌。代表“秩序之塔”构筑进度的纯白色光芒与江辰燃烧血脉产生的金色时之源力,如同两条濒死的巨蟒,在虚空中疯狂地纠缠、撕扯、相互湮灭。奥米茄星域的方向,传来的不再是稳定的能量波动,而是一种仿佛星系垂死前的、规律彻底崩溃的哀嚎。更远处,那股被暂时引开的“虚无”支流,似乎被这边剧烈的冲突再次吸引,调整方向,加速涌来!
她来晚了吗?内部的冲突已经彻底失控,导致了提前的崩溃?
“潜影号,这里是启明星号残存网络节点!身份识别……林妙妙女士!请回应!”一个极度微弱、夹杂着剧烈干扰的通讯信号强行切入。
“是我!情况怎么样?江辰呢?王锐呢?”林妙妙急促地追问。
“江辰守护者……生命体征极度微弱……仍在强行维持时序干涉……王锐院长……‘秩序之塔’基座因时空扰动……结构过载……濒临崩溃……我们……快撑不住了……”
毁灭,似乎已成定局。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与悲痛。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她带回来的,或许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听着!我有重大发现!重复,我有重大发现!可能关系到文明存续的新路径!我需要立刻与王锐和江辰对话!最高优先级!”她将“潜影号”的引擎推力推到极限,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能量混沌的中心。
她的强行闯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那相互角力的两股力量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林妙妙?”王锐的声音透过干扰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断的愠怒,“你回来了?现在不是时候!这里随时可能……”
“王锐!江辰!停手!都停手!”林妙妙用尽力气嘶喊,同时将她在E-77-d发现的、关于“逆熵之影”和“规律之外”的全部信息、感知记录以及那段远古的警告,打包成一股强大的信息流,不顾一切地同时砸向王锐的数据核心和江辰濒临熄灭的意识!
“看看这个!看看我们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信息流涌入的瞬间,那激烈的能量冲突,肉眼可见地减弱了。
王锐那边,是数据流骤然停止的寂静,仿佛一台超载的计算机突然宕机。他所有的逻辑模型,在面对这种完全跳出框架的“存在概念”时,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处理的“逻辑黑洞”。
江辰那边,那燃烧的金色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风中残烛,却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源自血脉记忆深处的悸动。时之源族古老的本能,似乎对这条模糊的道路,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这……这是什么?”王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茫然,“自我指涉的逻辑闭环?概念性存在?这……这违背了信息论的基本……”
“这是‘逆熵之影’!”林妙妙急切地解释,“一种可能存在于‘免疫系统’判定之外的存在形式!它不依赖物质和能量,不遵循线性的因果,它自身就是其存在的证明!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将文明的火种转化为类似的、基于纯粹信息和自我定义的概念实体,或许就能避开清理!”
“概念实体……?”江辰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领悟,“跳出……时间与物质的河流……以‘定义’为舟……这……这就是远古警示中……‘未受污染之种’的含义吗?”
短暂的震惊之后,是更加激烈的争论。
“荒谬!”王锐率先从认知冲击中恢复,理性重新占据上风,但这一次,他的反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这完全是没有经过任何验证的猜想!甚至无法称之为科学假设!如何实现?意识如何脱离物质载体独立存在?如何构建这种‘概念锚定’?这其中的风险,那段警告里描述得清清楚楚!那比‘秩序之塔’的沉寂更加可怕,是意识本身的彻底崩解!”
“但至少它保留了‘自我’!”林妙妙寸步不让,“保留了文明最核心的、定义我们为何是我们的东西!而不是变成一段冰冷的程序!王锐,你的路通向的是文明的墓碑,而这条路,哪怕再危险,通向的可能是……文明的新生!”
“新生?在无限的概率中迷失自我,算哪门子新生?”王锐厉声反驳。
“那也好过在绝对的秩序中凝固成化石!”江辰用尽最后力气加入争论,“我的血脉……在共鸣……这条路……虽然模糊……但……确实存在……它是活的……而你的塔……是死的……”
“活着走向毁灭,不如以另一种形式永恒!”王锐坚持。
“失去了‘我’,永恒有何意义?!”
理性、直觉、希望、恐惧……三种截然不同的立场,在这毁灭的边缘再次激烈碰撞。每拖延一秒,奥米茄星域的崩溃就加剧一分,外部的“虚无”就更近一分。
就在这僵持不下,几乎要让人绝望的时刻——
那股被林妙妙带回来的、源自“逆熵之影”烙印的微弱气息,仿佛感受到了这极致的矛盾与寻求生机的强烈意志,突然与远方某个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存在,产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共振。
一道微光,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出现在三人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个坐标。
一个并非由常规时空维度定义的坐标,更像是一个……概念性的地址。它指向的,不是某个星球,某个星系,而是宇宙结构中的一个“褶皱”,一个“奇点”,一个……被遗忘的接口。
同时,一段比之前任何信息都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历经无尽沧桑的疲惫与淡然的信息,流入他们的意识:
“后来者……”
“若你已触及‘影’,并仍怀有定义‘自我’之渴望……”
“可循此‘足迹’,前往‘起源之遗’……”
“那里……有‘播种者’留下的……最初工具……”
“亦是……最后考验……”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那概念性的坐标,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三人的意识中。
舰桥内,能量冲突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止。
王锐看着那完全无法用现有物理学解释的坐标,沉默不语,他的理性主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但也看到了一丝超越绝望的可能性。
江辰燃烧的金色光芒缓缓收敛,他虚弱地喘息着,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对未知道路的探寻,对时之源族古老使命的回应。
林妙妙看着他们,知道裂痕依然存在,但在这条突如其来的、来自远古“先驱”的“足迹”面前,内部的争斗暂时失去了意义。
“起源之遗……”王锐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播种者的……工具……”江辰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警惕。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秩序之塔’计划必须暂停。奥米茄星域……恐怕已经无法挽回。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一条可能既保留文明之火,又避免被清理的道路。”
她看向王锐和江辰:“我们需要联手。王锐,我们需要你的理性,来分析这个坐标,来理解可能面临的‘考验’。江辰,我们需要你的时间感知和血脉共鸣,来导航这条概念性的路径。”
王锐与江辰对视了一眼,尽管目光中仍有分歧,但在文明存亡的终极天平上,他们缓缓点了点头。
暂时的同盟,在这毁灭的漩涡中,于一条由远古先驱足迹指引的、布满未知风险的道路上,再次达成。
“潜影号”调整方向,引擎重新点亮,不再指向任何已知的星图,而是循着那意识深处的概念坐标,准备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
……跃入未知的“概念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