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义跟着刘敬踏进书房时,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斜照进来,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王砚手里捏着的账册还摊开着,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旁,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刺眼的名字,其中“周通”二字格外醒目——那是江宁府户房的司吏,专管田亩赋税,竟是张万霖的同伙。
“你看这里。”王砚手指点在账册某一页,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去年西乡百姓上报的受灾田亩有三百多亩,按律该减免赋税,可周通却私自改成了五十亩,剩下的赋税全被张万霖和他分了。还有这笔,张万霖把兼并的两百亩良田挂在漕帮名下,周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没让他交过一分税。”
李存义凑过去看,只见账册上的墨迹新旧交错,明显有篡改的痕迹,旁边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周通的签名,想来是收了好处后留下的凭证。他攥紧了拳头,难怪之前查税册时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根子在府衙里头。
“周通现在在哪儿?”李存义问。
“已经被拿下了,关在府衙的偏牢里。”王砚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府衙里就算有贪腐,也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户房的司吏竟敢跟张万霖勾结这么深。还有更糟的,账册里记着,前两年张万霖给前任知府送了整整五千两银子,难怪前任对他的恶行视而不见。”
这话让书房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刘敬站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大人,那前任知府现在已经调去苏州任职了,咱们要不要上报巡抚大人,请他派人追查?”
“自然要报。”王砚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刚抽芽的梧桐树,“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审清张万霖和周通的案子,先把江宁府的烂摊子收拾好。存义,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牢里提审周通,他是户房司吏,知道的肯定比那些护院多,说不定能问出漕帮更多的底细。”
李存义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他虽跟着王砚查了几天案,却从没见过提审犯人的场面,更别说面对周通这种在府衙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王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你只需在旁边听着,记下周通说的关键信息就行。对付这种人,得用对法子。”
半个时辰后,李存义跟着王砚穿过府衙的回廊,往偏牢走去。偏牢建在府衙西侧,地势低洼,门口守着两个手持长刀的捕快,见他们过来,连忙躬身行礼。牢门推开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通道两侧的牢房里空着大半,只有最里面的一间关着人。
周通被关在靠里的牢房里,身上的官服早已被剥去,换上了粗布囚服,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往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王砚,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说话。
“周司吏,别来无恙啊。”王砚站在牢门外,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我知道你在府衙里待了十年,从一个小吏做到户房司吏,不容易。可你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更不该跟张万霖同流合污,坑害百姓。”
周通嘴唇动了动,却依旧没开口,只是把头扭向一边。王砚也不着急,从袖中掏出那本账册,隔着牢门递了过去:“这上面的字迹,还有你的签名,你总该认识吧?张万霖已经被抓了,他把什么都招了,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
听到“张万霖”三个字,周通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账册,又迅速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囚服的衣角。李存义站在王砚身后,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眼神闪烁,知道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
“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的。”过了好一会儿,周通才嗫嚅着开口,声音沙哑,“张万霖跟漕帮的人关系好,他们去年还放话说,要是我不帮他们改账册,就杀了我全家。我也是没办法啊!”
“被逼的?”王砚冷笑一声,“那你收张万霖的三千两银子时,怎么不说自己是被逼的?你用那些银子在城里买了两套房,还娶了小妾,这些你都忘了?”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周通心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抓着牢门,哭喊道:“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饶我一命,我愿意招,我什么都愿意说!”
王砚示意捕快打开牢门,让周通坐在地上。周通抹了把眼泪,定了定神,才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他和张万霖的勾结经过。原来,早在五年前,张万霖刚在江宁府站稳脚跟时,就找到了周通,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在田亩登记时多报些荒地,好少交赋税。那时周通刚当上户房小吏,见钱眼开,就答应了。
后来张万霖开始兼并百姓的田亩,又找上周通,让他帮忙把兼并的田亩挂在别人名下,或是篡改税册。每次得手后,张万霖都会分给他不少好处,从最初的几百两,到后来的几千两。而周通则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帮张万霖掩盖罪行,甚至在前任知府面前说张万霖的好话,让前任对张万霖的恶行视而不见。
“那漕帮呢?张万霖跟漕帮到底是什么关系?”王砚追问。
提到漕帮,周通的脸色又变了变,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张万霖的爹以前就是漕帮的人,他从小就跟漕帮的人混在一起。现在漕帮在江宁的头领叫赵三,跟张万霖是拜把子兄弟。张万霖兼并的田亩里,有一半的粮食都是通过漕帮运去外地卖的,漕帮则帮他盯着百姓,要是有人敢反抗,就派帮众去打压。”
“那你知道赵三现在在哪里吗?还有漕帮的据点?”李存义忍不住问道。
周通摇了摇头:“我只见过赵三两次,都是在张万霖的粮仓里。听说漕帮的据点在江宁城外的漕运码头旁边,有个很大的货栈,平时都有帮众守着,外人根本进不去。而且,漕帮跟苏州、扬州的漕帮都有联系,要是咱们动了赵三,恐怕会引来麻烦。”
王砚皱了皱眉,看来漕帮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江宁府的漕运全靠漕帮打理,要是跟漕帮闹僵,恐怕会影响粮食运输,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他沉思了片刻,对周通说:“你再想想,张万霖和赵三有没有什么把柄?比如他们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周通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我记起来了!去年冬天,张万霖跟赵三在粮仓里喝酒,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说,有一批私盐藏在货栈的地窖里,准备过年的时候运去外地卖。私盐可是重罪,要是能找到那批私盐,就能治赵三的罪了!”
私盐?王砚和李存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贩卖私盐在大清朝是重罪,一旦查实,不仅要没收所有私盐,涉案人员还要被判处流放,甚至死刑。要是能找到漕帮贩卖私盐的证据,就能一举端掉他们的据点,还能顺藤摸瓜,查出其他勾结的人。
“你确定?那批私盐真的藏在货栈的地窖里?”王砚追问。
“确定!”周通连忙点头,“我当时听得很清楚,赵三还说,地窖的钥匙只有他和张万霖有,别人都不知道。而且,那批私盐有整整五十担,要是被发现了,他们就全完了。”
王砚站起身,对捕快说:“把周通带回牢房,严加看管,别让他跟任何人接触。”说完,他又对李存义说:“咱们现在就去漕运码头,看看那个货栈的情况。不过,不能打草惊蛇,得先派人去打探一下。”
两人刚走出偏牢,就见捕头头领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人,不好了!张万霖在大牢里自杀了!”
“什么?”王砚脸色骤变,快步往大牢走去。李存义也吃了一惊,张万霖怎么会突然自杀?难道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大牢里一片混乱,几个狱卒围着牢房门口,脸色慌张。王砚走进牢房,只见张万霖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囚服,旁边还掉着一片锋利的瓷片——想来是从碗上敲下来的。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严加看管吗?怎么会让他拿到瓷片?”王砚怒视着狱卒。
一个年长的狱卒颤颤巍巍地说:“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啊!刚才送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跟我们要了碗水喝。我们刚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有动静,进来一看,他就已经……”
王砚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张万霖的尸体,又看了看地上的瓷片,眉头皱得更紧了。瓷片边缘很整齐,不像是从碗上随便敲下来的,反而像是有人特意打磨过。而且,张万霖的伤口很深,一看就是下了狠手,不像是临时起意自杀。
“看来有人不想让张万霖开口。”王砚站起身,声音冰冷,“你们立刻去查,今天有没有人见过张万霖,或者给过他什么东西。另外,把大牢里所有的犯人都提出来审问,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狱卒们连忙应下,分头去查。李存义站在一旁,心里也沉甸甸的。张万霖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尤其是漕帮的事,现在只能靠周通的供词和那批私盐了。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还去不去漕运码头?”李存义问。
“去!当然要去!”王砚眼神坚定,“张万霖死了,更说明漕帮心里有鬼。咱们现在就去货栈,要是能找到那批私盐,就算张万霖死了,也能定漕帮的罪。”
两人带着十几个捕快,骑马往漕运码头赶去。漕运码头在江宁府城外的秦淮河畔,此时正是上午,码头上人来人往,不少漕船停靠在岸边,搬运工们正忙着装卸粮食。周通说的货栈就在码头西侧,是一座很大的青砖瓦房,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刀,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的人。
“大人,就是那个货栈。”李存义指着货栈说。
王砚点了点头,对捕快头领说:“你带几个人去旁边打探一下,看看货栈里有多少人,平时都有什么动静。我和存义去前面的茶馆等着,有消息了就来报。”
捕快头领应了一声,带着几个捕快混在搬运工里,慢慢往货栈走去。王砚和李存义则走进了旁边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假装喝茶,实则观察着货栈的情况。
茶馆里人不多,几个茶客坐在角落里,低声聊着天。王砚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就听到旁边桌的两个汉子在说话——
“你听说了吗?张万霖昨天被抓了,听说府衙还在查漕帮的事呢。”
“真的假的?张爷不是跟赵头领关系好吗?怎么会被抓?”
“谁知道呢!我听货栈里的兄弟说,赵头领昨天就把货栈里的东西都转移了,还说要是府衙的人来查,就跟他们拼了。”
“那咱们怎么办?要是漕帮被查了,咱们的饭碗可就没了!”
“别慌,赵头领说了,他已经派人去苏州搬救兵了,苏州漕帮的李头领跟他是老相识,肯定会来帮忙的。”
王砚和李存义对视一眼,心里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赵三动作这么快,不仅转移了东西,还去苏州搬救兵了。要是等苏州漕帮的人来了,事情就更难办了。
“大人,咱们得赶紧动手,不然就晚了!”李存义压低声音说。
王砚点了点头,刚想站起身,就见捕快头领匆匆跑了进来,压低声音说:“大人,货栈里有十几个帮众,手里都拿着刀,而且货栈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里面拴着几匹马,像是随时准备逃跑。另外,我们还看到有两个人从货栈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往码头那边去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好!他们肯定是在转移私盐!”王砚站起身,“咱们现在就去货栈,一定要拦住他们!”
众人快步走出茶馆,往货栈跑去。门口的两个汉子见他们穿着官服,手里还拿着刀,立刻警觉起来,大声喊道:“你们是谁?这里是漕帮的货栈,不许进来!”
“我们是府衙的人,奉命搜查!”捕快头领亮出令牌,“识相的就赶紧让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突然拔出刀,就朝捕快们砍来。捕快们早有准备,纷纷拔出刀迎战。茶馆里的那两个汉子也跑了出来,加入了打斗。一时间,码头上乱成一团,来往的百姓吓得纷纷躲避。
李存义也拔出腰间的佩刀,跟一个汉子打了起来。那汉子力气很大,刀刀都往要害砍去,李存义不敢大意,凭借着灵活的身法,避开他的攻击,同时寻找机会反击。几个回合下来,李存义找准一个破绽,一脚踹在汉子的膝盖上,汉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李存义趁机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另一边,王砚和捕快头领也解决了门口的汉子,带领捕快们冲进了货栈。货栈里的帮众见他们冲进来,纷纷拿起刀反抗,可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捕快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打倒在地,绑了起来。
“快去找地窖!”王砚喊道。
捕快们分头在货栈里搜索,李存义跟着一个捕快来到货栈后院,只见后院里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入口,用一块石板盖着,旁边还拴着几匹马。
“大人,这里有个地窖!”李存义喊道。
王砚和捕快头领跑了过来,让捕快们掀开石板。石板下面是一个黑漆漆的地窖,一股刺鼻的咸味扑面而来——果然是私盐!
捕快们点燃火把,走进地窖,只见地窖里堆满了麻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雪白的私盐,足足有几十担。
“太好了!终于找到证据了!”王砚高兴地说,“你们赶紧把这些私盐搬出去,登记造册。另外,派人去码头追那两个拿木箱的人,说不定木箱里也是私盐。”
捕快们连忙行动起来,有的搬私盐,有的去码头追人。李存义站在地窖门口,看着捕快们忙碌的身影,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张万霖死了,但找到了私盐,总算没让漕帮的人跑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王砚脸色一变,对捕快头领说:“不好!可能是苏州漕帮的人来了!你们赶紧把私盐和帮众押回府衙,我和存义留下来拦住他们!”
捕快头领刚想反对,就被王砚打断了:“别废话!这是命令!你们赶紧走,不然等他们来了,咱们谁也走不了!”
捕快们只好扛起私盐,押着帮众,往府衙方向跑。王砚和李存义则带着剩下的几个捕快,站在货栈门口,准备迎战。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群骑着马的汉子从远处跑来,手里都拿着刀,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眼神凶狠,正是苏州漕帮的李头领。
“赵三呢?你们把赵三怎么样了?”李头领勒住马,怒视着王砚。
“赵三涉嫌贩卖私盐,我们已经派人去抓他了。”王砚毫不畏惧,“你们是苏州漕帮的人,这里是江宁府的地界,跟你们没关系,赶紧离开!”
“没关系?”李头领冷笑一声,“赵三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敢抓他的人,还查他的货栈,今天我要是不教训你们,就枉为苏州漕帮的头领!”
说完,李头领一挥马鞭,身后的汉子们纷纷拔出刀,朝王砚他们冲了过来。王砚和李存义也拔出刀,迎了上去。
李头领的功夫很高,刀法凌厉,王砚竟然跟他打了十几个回合没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