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忠、李勇奉李崇这命,各率一百名武宁节度使府兵,化妆一路循踪追寻红妆,伺机救护。
李忠一路作行商打扮,走陆路;李勇另一路,乘坐几艘普通的货船走水路向浩渺的黄河进发。
身处黄河里,老马头眼见那虬髯黑甲卫统领一挥手,黑甲卫分作两队,一队留在河岸上射箭;另一队抢了十数艘渔船远远追来!
老马头把船桨往船板上一磕,发出“咚”的一声,眼里闪过狠戾:“想抓少主,先过我这关!”他加快了划桨的速度,木船在水面上颠簸得更厉害了,水花溅到了众人的衣襟上,有点凉。
黑甲卫们拉弓搭箭,“咻咻”的箭声划破空气,直往船上射来。
刀疤张抽出断雪,挥刀挡箭,箭杆在刀身崩成碎片;秦虎用红缨枪挑飞,动作干脆利落;红妆拉着阿璃躲到船舱里,用船板挡住身体;书生则从怀里掏出几枚飞镖,对准最前面的黑甲卫射去——一枚飞镖正好射中那人的手腕,弓箭“当啷”掉在了地上,那人疼得直叫。
可黑甲卫的人太多了,箭像雨点似的射过来,船板上插满了箭,像个刺猬。
老马头咬着牙,一边划桨,一边喊:“张猛,你们划船护好少主,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刀疤张喊道,声音里满是坚决,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来不及了!”老马头突然纵身一越,跳上旁边一艘小鱼船,那船的船夫吓得尖叫,老马头一把将他推入黄河,大声说:“兄弟对不住了,日后必报!”
随即调转船头,往黑甲卫来兵的方向划去,“我这条命,早就该还给王爷了!今天,就让我为燕云十八骑再拼一次!”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火石和煤油——那是他准备用来对付水匪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老马头,你要干什么?”阿璃在舱内看见急得大喊,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老马头要做什么。
老马头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决绝,却又带着点温柔:“少主,好好活着,替王爷,替我们,看看太平的日子。燕云在,汉魂不亡!”
他说完,点燃了煤油,猛地把油布包扔向追上来的黑甲卫船只——那船瞬间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黑甲卫们乱作一团,尖叫着跳河逃生。
老马头用尽全身力气,把船往黑甲卫的主力船撞去。
撞船前,他突然解下腰间的船桨,往刀疤张方向扔去,声音喊得很大,盖过了风声和火声:“这桨……藏着王爷的话!”
船桨飞过火焰时,刀疤张看清桨身上刻着道狼图腾的耳朵纹路,可还没等他接住,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两船相撞,船身碎裂,河水裹着火焰,把整个河面都染红了,像当年北境战场上的血。
当老马头的船在轰然巨响中碎裂,浑浊的黄河水裹着火焰翻涌,将那道黝黑的身影彻底吞没时,阿璃的哭声被风扯得细碎。
木船终于靠向南岸,天地间只剩黄河水的呜咽。
阿璃跪在船头,望着那片仍在燃烧的河面,泪水无声滑落。刀疤张将老马头留下的船桨郑重放在她身边。
“少主,”红妆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蹲下身,与阿璃平视,“老马头用命告诉我们,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燕云十八骑的‘魂’,不是杀戮,而是守护。他守护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北境未来的希望,是‘燕云在,汉魂不亡’的信念。”
阿璃抬起泪眼,看着红妆,又看向身旁沉默但眼神坚毅的刀疤张和秦虎。
她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船桨,仿佛能从中汲取到马叔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
那一刻,她心中孩童的天真似乎褪去了一些,一种名为“责任”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了心头。
刀疤张攥着船桨的指节几乎嵌进木头里,桨身上“护少主”三个字被泪水洇得发暗。
可没等众人从悲痛中缓过神,河里突然传来一阵粗哑的嘶吼。
是那虬髯黑甲卫统领!
他竟没被大火困住,此刻正提着染血的长刀,指挥十余艘未起火的快船重新聚拢,箭尖依旧对准阿璃所在的木船,浊浪里满是杀意:“别让那小孽种跑了!沈大人有令,死活不论!”
残兵们得了号令,立刻调整船头,箭雨再次密集袭来。
刀疤张挥断雪刀挡箭,刀刃上已崩出数道新痕;秦虎单臂挺枪,将射向船舱的箭一一挑飞,可左臂旧伤被牵动,冷汗顺着下颌往下淌;书生的飞镖早已用尽,只能抄起船板上的断桨格挡,船板瞬间被箭射得千疮百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红妆将阿璃护在身后,指尖摸到袖中苏晚的绣针,却知道这点手段挡不住成队的黑甲卫。
眼看一艘快船离木船只剩两丈,虬髯统领举刀就要跳过来,阿璃突然攥紧红妆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红妆姨,我不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河支流突然传来“吱呀”的船橹声。
三艘挂着“林记货栈”旗号的货船顺流而下,船头站着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面容精悍,正是乔装成水手的李勇。
他见前方火光冲天,又听到黑甲卫的嘶吼,立刻对身后亲卫低喝:“动手!按计划来!”
货船看似笨重,行得却极快,转眼就横在木船与黑甲卫快船之间。
李勇抄起船尾的撑杆,大喝一声:“哪来的兵痞,敢在黄河上烧杀抢掠?我们‘林记’的船要避火,尔等敢挡路!”
话音未落,撑杆如长枪般直刺,精准挑中一名黑甲卫的手腕,那人手中长刀“当啷”落入水中,惨叫着被浪头卷走。
亲卫们早已备好动作:有的将缆绳甩成蟒状,缠住黑甲卫的船舷,猛地拽动。
快船瞬间失去平衡,数人失足落水;有的从货舱里抄出暗藏的弩箭,“咻咻”几声,箭尖直取黑甲卫的膝盖,中箭者痛呼着跪倒在船板上;还有人将货船里的粗盐撒向空中,盐粒被风卷向黑甲卫的眼睛,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刀疤张本是警惕地盯着这队突然出现的“货郎”,可见他们只攻黑甲卫、不碰自己人,便暂缓疑虑,挥刀砍向靠近的一名黑甲卫残兵:“多谢兄弟出手!”
李勇余光瞥见刀疤张腰间的断雪刀,又看向船舱里被护住的阿璃,心中已然确认目标。
他避开虬髯统领的长刀,撑杆横扫,将对方逼退半步,同时对亲卫使了个眼色:“速战速决,别恋战!”
那黑甲卫虬髯统领见局势突变,气得哇哇大叫,挥刀直取李勇心口:“哪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子的事!”
李勇不慌不忙,侧身避开的同时,脚尖勾起船板上的短斧,斧头旋转着飞向对方手腕。
虬髯统领急忙缩手,却被斧刃划伤,长刀险些脱手。
“撤!”李勇见黑甲卫已溃不成军,立刻下令。
亲卫们默契地收起武器,货船缓缓后退,李勇路过刀疤张的木船时,突然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扔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黑甲卫后续还有追兵,沿南岸走,见‘雨燕’标记可暂避。”
刀疤张接住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张简易的黄河水路图,标注着几处隐蔽的渡口,角落还画着一只小小的雨燕。
正是李崇亲卫的暗号。
红妆站在船舱口,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她注意到李勇袖口虽沾着油污,却露出半截玄色衬里,那针脚是军伍服饰特有的样式,心中突然想起赵烈曾提过的“武宁节度使府有旧部”,眼神不禁沉了沉。
待货船消失在支流拐角,虬髯统领看着四散的残兵,又看了看渐渐远去的木船,终是不敢再追——方才那队“货郎”的身手太过利落,显然是练家子,他怕再遭埋伏,只能恨恨地踹了踹船板,往北岸退去。
木船继续往南岸驶去,黄河水拍打着船身,像是在为老马头送行,也像是在回应那队神秘援手的善意。
刀疤张展开水路图,指给众人看:“这图标注得极细,连暗礁都标了,不像是普通货栈能有的。”
红妆摸着袖中苏晚的绣针,若有所思:“方才那领头的汉子,看着眼熟,动作有军伍风范,还有那‘雨燕’标记……或许是李崇的人。”
她没说出口的是,当年李崇救她时,亲卫袖口也曾见过相似的标记。
阿璃站在船头,望着老马头牺牲的方向,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却攥紧了怀里的狼图腾玉佩。
她想起老马头最后那句“燕云在,汉魂不亡”,想起方才那队素不相识的人出手相助,突然觉得,父亲和十八骑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夕阳西下,将黄河水染成血红色,木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刀疤张握紧老马头留下的船桨,又看了看手中的水路图,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走!带着老马头的遗愿,也带着这份恩情,一定要护好少主,给王爷报仇!”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里虽有悲痛,却多了几分底气。
黄河的浪涛依旧汹涌,可黄河边,红妆正为秦虎重新包扎崩裂的伤口,苏文清清理着飞镖上的血污。
刀疤张将水囊递给一直沉默的阿璃,“少主,喝口水,定定神。”他的声音依旧粗哑,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
阿璃接过,却没有喝,而是看向刀疤张手臂上新增的刀伤:“张叔,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刀疤张咧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这笨拙的模样,反而让阿璃破涕为笑。
夕阳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镀上一层暖色。
这一刻,没有追兵,没有杀戮,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相互依靠的温暖。
阿璃看着他们,忽然轻声说:“谢谢你们……还在我身边。”
众人皆是一静,随即,秦虎重重“嗯”了一声,红妆的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
无需多言,一种超越主从的、家人般的情感在无声中流淌。那道隐藏在暗处的守护力量,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也让“燕云十八骑”的传奇,在悲壮之外,多了一丝未尽的伏笔。
木船继续往南岸驶去,黄河水拍打着船身,像是在为老马头送行,也像是在为他们加油。
阿璃站在船头,望着老马头牺牲的方向,在心里默念:“马叔,您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会完成您的心愿,会让燕云十八骑的名号,重新响彻江湖,不会让您失望的。”
夕阳西下,把黄河水染成了血红色,像一幅悲壮的画。
五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南岸的暮色里,他们的身后,是老马头的忠魂;他们的前方,是中原的江湖,是更凶险的挑战,是未完成的传奇。
而“燕云十八骑回来了”的消息,也随着黄河的水流,传遍了江湖的每个角落,让那些还在隐忍的旧部,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