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枢密院。
烛火摇曳,将姚知福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悬挂的巨幅北境舆图上,如同盘踞的巨兽。他指尖划过云州的位置,那里被朱砂狠狠圈出,刺目如血。
“废物!”他声音不高,却冷得让堂下跪着的将领浑身一颤,“区区一个云州,一个黄毛丫头,竟折了刘谨,丢了叶护,连牛毕贤这步暗棋也填了进去!”
那将领头埋得更低,冷汗涔涔:“枢相息怒!实在是那萧阿璃太过狡诈,又有冯异和金吾卫…”
“冯异?”姚知福冷笑一声,打断他,“太后身边的一条老狗罢了。倒是萧策这女儿…哼,比她爹更碍事。当年沈从安,终是心软没能斩草除根,说什么她是突厥右贤王公主苏凝的女儿,她父母双亡,襁褓小儿留着也难成不了气候!留着倒可以让燕云十八骑因其身份,分崩瓦解!妈的,谁不知道你沈从安打的如意算盘,勾结吐蕃、联络突厥,还不是为了走私盐茶私利……魏强这蠢货,只听沈从安的,死得不冤!”
他缓缓踱步,烛光映着他保养得宜的面容,唯有眼底深处一丝阴鸷泄露了真实情绪。
“十六年前,萧策不识抬举,非要查什么军粮亏空,断我等财路,挡我等前程,合该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以为斩草除根,没想到还漏了这么个孽种。早知今日,当年就该连那襁褓一起碾碎!”
堂下将领不敢接话,只将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姚知福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云州…暂时动不得。冯异带着刘谨回来了,那老东西嘴巴不严,是个隐患。太后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梦魂散’竟也未能竟全功,真是命硬。”
他沉吟片刻,忽道:“北境不是还有条疯狗吗?”
将领一愣,随即醒悟:“枢相是说…达玛亲王?”
“嗯。”姚知福嘴角勾起一抹冷弧,“吐蕃这位亲王,野心勃勃,却被赞普压得狠了。云州一役,鹰巢堡败退后,赞普兄弟情深,不久后还是让他掌了部分实权。他比突厥人更想打开北境缺口。告诉他,他要的机会来了。云州新遭重创,萧阿璃立足未稳,正是‘觅食’的好时机。”
“可…可达玛此前在鹰巢堡吃了大亏,只怕…”
“正因吃了亏,才更恨不得咬碎萧阿璃的喉咙。”姚知福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告诉他,本相会在朝中为他周旋,绝不会让一兵一卒援驰云州。他若能拿下云州,本相便奏请陛下,许他互市之利,甚至…助他坐上赞普之位,也不是不能商量。”
将领心中一寒,深知这是与虎谋皮,却不敢多言,只得应道:“是!末将即刻去办!”
“慢着。”姚知福叫住他,声音更冷,“给达玛传信之余,也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动一动。该是时候,让朝堂上的诸公都听听,‘萧氏余孽’是如何勾结吐蕃,擅杀钦差,意图在北境自立为王的了。”
“枢相英明!”将领心领神会,这是要彻底搞臭萧阿璃的名声。
“还有,”姚知福指尖敲了敲桌面,“柳文敬那边,也给他添把火。让他儿子好好在云州‘立功’。”
将领离去后,姚知福独自立于堂中,望着跳动的烛火,眼中情绪翻涌。
“萧策…苏凝…”他低声念着这两个早已化为白骨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你们当年若肯低头,何至于此…如今你们的女儿,又要走你们的老路…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意外发生。”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泛白。
“北境,必须乱起来。只有乱了,才能掩盖一切,才能重新洗牌…”
…
云州,都护府。
夜色深沉,阿璃却毫无睡意。她独坐灯下,反复看着冯异传来的密信,眉头紧锁。
姚知福老奸巨猾,弃车保帅,断尾求生,反而将了她一军。如今牛毕贤死无对证,刘谨的证词虽能钉死其自身罪责,却难以直接牵连姚知福。朝中舆论又被其操控,反而将柳家和她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少主。”门外传来红妆虚弱的声音。她伤势未愈,脸色苍白,却坚持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红妆姨,你怎么起来了?”阿璃连忙起身搀扶。
“躺不住。”红妆将参汤放下,看着阿璃眼下的青黑,心疼道,“少主,你连日劳神,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喝点汤,歇歇吧。”
阿璃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她疲惫的面容:“红妆姨,我总觉得不安。姚知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下一步会从哪里下手?”
红妆沉默片刻,低声道:“少主可还记得…魏强?”
阿璃眼神一凝:“自然记得。”
“魏强当年是沈从安门下最凶悍的爪牙,但也是条疯狗,沈从安死后,他投靠姚知福,却一直不得真正信任。”
红妆回忆道,“我曾听…听陈婆偶然提过,魏强似乎暗中扣下了一些东西,一些足以让姚知福寝食难安的东西。他或许是想以此自保,却最终没能用上。”
阿璃心中一动:“是什么东西?”
红妆摇头:“陈婆也未尽知,当日她被魏强心腹张彪关押在石窑中时,只恍惚听张彪愤怒咆哮,提及什么‘北境粮仓’、‘空账’、‘血手印’…还骂姚知福对魏强他们过河拆桥。”
阿璃心中暗自思忖,难怪当日云州之战,魏强居然放弃云州正面抵抗,却龟缩在鹰巢堡。当时一直想不出所以来。如今才知原来魏强自知沈从安死后,沈氏余党业已失势,魏强不愿再作姚知福的屠刀而已!
然则,北境粮仓?空账?血手印?
阿璃脑中飞速运转。父亲当年曾疑心军粮调配有鬼,却苦无实证…难道沈从安、姚知福等人不仅通敌,更早就在贪墨军资?魏强负责押运,或许真的留下了什么证据?
“红妆姨,你这消息很重要。”阿璃目光锐利起来,“或许,我们能从魏强的旧部入手…”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谁?!”阿璃厉喝,瞬间吹熄烛火,将红妆护在身后。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窗前!
“有刺客!”门外守卫惊觉,顿时呼声四起,脚步声杂乱。
阿璃拔出腰间短匕,凝神戒备。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到来,反而听到外面张猛的怒吼和兵器交击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少主!没事了!”张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逮住个窥探的耗子!牙里藏毒,想自尽,被俺卸了下巴!”
阿璃重新点亮烛火,开门出去。只见院中,一名黑衣刺客被张猛死死按在地上,下巴无力地耷拉着,眼神怨毒。
“搜身!”阿璃冷声道。
张猛迅速搜查,从刺客贴身衣物中摸出一枚细小的蜡丸,捏碎后,里面是一张纸条。
阿璃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上面只有四个字:“柳彦舟,危。”
几乎同时,一名侍女惊慌失措地跑来:“少主!不好了!柳…柳公子他…他突然吐血昏倒了!”
阿璃心头巨震,猛地看向地上那刺客。刺客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得色。
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一直是彦舟!
“快!叫药老!”阿璃厉声下令,同时看向那刺客,目光冰寒彻骨,“把他带下去,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
她快步冲向柳彦舟的住处,心中寒意弥漫。姚知福的手,果然已经伸到了云州城内!而且,直指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场风暴,已然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