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头,残阳如血,映照着斑驳的城墙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寒风卷动破碎的战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都护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阿璃端坐主位,虽面色苍白,左臂吊垂,脊背却挺得笔直。
下首,萧铁鹰、张猛、冯异、秦虎等将领肃立,人人带伤,甲胄染血,眼神却锐利如鹰。
“冯将军,”阿璃看向风尘仆仆的冯异,“京城情况,还请细说。”
冯异抱拳,声音沉痛:“姚贼已彻底掌控枢密院,假传圣旨,软禁太子于东宫,以‘侍疾’为名,隔绝内外。京畿大营副将周厉乃姚贼心腹,已调兵控制京城九门及周边要隘。苏学士与部分清流大臣被变相软禁府中。陛下…陛下依旧昏睡不醒,太医院皆被姚党把持。”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姚贼更罗织罪名,诬陷大都护您勾结吐蕃,刺杀钦差,意图谋反。檄文已传檄各州,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放他娘的狗屁!”张猛独眼赤红,一拳砸在案上,“这老阉狗!俺要把他卵蛋挤出来!”
萧铁鹰按住他,独目寒光闪烁:“姚贼此举,意在孤立云州,拖延我军南下。我们必须速破京畿,清君侧,否则时日一久,各地观望,太子危矣!”
阿璃指尖划过案上舆图,落在京城西北咽喉——潼关。
“潼关守将何人?”她问。
“原守将忠武将军赵莽,半月前被姚贼以‘怠职’之名撤换。”冯异道,“现守将乃姚贼外甥,羽林卫中郎将姚承恩。此人纨绔无能,但关隘险峻,守军五千,皆是姚党嫡系,恐难轻下。”
“潼关必须破,而且要快。”阿璃目光锐利,“姚贼料我云州新伤,必以为我无力南下,或徐徐图之。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趁其立足未稳,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
她看向众将:“冯将军!”
“末将在!”
“金吾卫精锐暂驻云州,协助萧将军防务,震慑吐蕃,可能胜任?”
冯异慨然应诺:“大都护放心!三千金吾卫,皆百战锐士!吐蕃若敢再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萧将军!”
“末将在!”
“云州乃根本,交与将军了。稳守城池,安抚百姓,护好太后与伤员。”
萧铁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末将誓与云州共存亡!人在城在!”
“张叔!”
“俺在!”
“李崇将军日前刚从武宁调拨驰援来的一万精锐武宁军,点齐五千轻骑,备十日干粮,入夜即发!我要三日内,兵临潼关!”
“得令!”张猛摩拳擦掌,独眼放光。
“秦虎!”
“末将在!”
“留守中军,护卫府衙,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遵命!”
军令如山,众将凛然遵命,各自奔忙。
阿璃起身,走向后院厢房。
柳彦舟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见到阿璃,挣扎欲起。
“别动。”阿璃按住他,坐在榻边,“我要走了。”
柳彦舟眼中闪过担忧与不舍,却强自镇定:“潼关险峻,姚承恩虽无能,但关墙高厚,强攻恐伤亡惨重…”
“我知道。”阿璃微微一笑,笑容却带着冷冽,“所以,不能强攻。”
她压低声音:“冯将军带来消息,姚承恩好大喜功,贪杯好色,尤爱‘醉仙酿’。每逢旬日,必遣亲信往潼关城外三十里‘杏花坡’酒坊采购。”
柳彦舟眼神一亮:“少主是想…”
“张叔已派人去‘请’那酒坊老板和伙计了。”阿璃眼中寒光一闪,“姚承恩的‘醉仙酿’,会送他一份大礼。”
柳彦舟深吸一口气:“此计虽险,但可行!只是…需一胆大心细之人,混入送酒队伍,里应外合。”
“我亲自去。”阿璃语气平淡。
“什么?!”柳彦舟骇然变色,“不可!太危险了!您伤势未愈,万一…”
“没有万一。”阿璃打断他,目光坚定,“唯有我亲自去,方能随机应变,把握时机。云州军不能再承受无谓的损失。”
她握住柳彦舟冰凉的手:“彦舟,云州政务,托付与你了。等我回来。”
柳彦舟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我…等你凯旋!”
…
子时,寒风刺骨。
云州南门悄然洞开,五千轻骑如同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融入沉沉夜色。
阿璃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灰斗篷,左臂夹板掩在袖中,右肩伤处仔细包扎,纵马驰骋在队伍最前。张猛率亲卫紧随左右。
马蹄包裹厚布,衔枚疾走,只闻风声呼啸。
大军如同利箭,直指东南!
两日一夜,不休不眠,遇城绕行,遇哨潜杀,以惊人的速度逼近潼关!
第三日黄昏,大军潜行至潼关外五十里密林。
斥候回报:“潼关戒备森严,吊桥高悬,巡逻频密,难有破绽。”
一切如料。
阿璃看向张猛:“张叔,按计行事。”
“是!”张猛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毫不迟疑。
片刻后,一支十余人的“酒商”队伍,推着几辆满载酒坛的驴车,吱呀呀走向潼关。阿璃混在其中,扮作押车的伙计,斗篷压低,灰头土脸。
至关下,守军厉声喝止:“站住!干什么的!”
为首的“掌柜”点头哈腰:“军爷!小的是杏花坡酒坊的,给姚将军送‘醉仙酿’来了!您看,这是姚将军的手令…”他递上一面伪造的令牌。
守军查验令牌,又仔细检查酒坛,确是无恙,嘟囔道:“算你们走运!姚将军正等着呢!快进去!别瞎逛!”
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开启一道缝隙。
队伍推车而入。
关内守军果然松懈,见是送酒的,并未过多盘查。
阿璃目光飞快扫视关内布局:瓮城、箭楼、粮仓、兵营…守备外紧内松,姚承恩治军,果然废弛。
酒车被引至中军辕门外。
“等着!我去通禀!”一名军校倨傲道。
片刻后,那军校回来,不耐烦道:“姚将军正宴客呢!把酒搬去后厨!手脚麻利点!”
机会!
阿璃与几名扮作伙计的“海东青”老卒交换眼色,低头推车,跟着引路兵卒走向后厨。
途经粮仓附近,阿璃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闪入阴影。
根据冯异提供的关防图,粮仓与武库相邻,守备相对薄弱。
她如狸猫般潜行,避开巡逻,很快找到粮仓。两名守兵正靠在墙根打盹。
嗤!嗤!
两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守兵软软倒地。阿璃迅速将他们的尸体拖入角落。
她取出火折子和一小罐猛火油,这是冯异提供的金吾卫秘制火油,遇火即燃,水泼难灭。
潜入粮仓,将火油泼洒在粮垛隐蔽处,引线布置妥当。
又如法炮制,在武库附近布置了另一处火点。
估算时间,送酒的弟兄应该已到后厨,或许已动了手。
她必须尽快制造更大的混乱!
正欲前往马厩,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和杯盘碎裂声!紧接着是怒骂和打斗声!
后厨得手了!
阿璃毫不犹豫,立刻点燃引线!
轰!轰!
粮仓和武库几乎同时爆起冲天火光!火借风势,瞬间蔓延!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关内顿时大乱!士兵惊慌呼喊,奔走救火,乱作一团!
“敌袭!有敌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但已经晚了!
趁着混乱,阿璃如同鬼魅,潜至关门附近。
守门军官正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混乱,组织防御。
阿璃看准时机,猛地掷出腰间短刃!
寒光一闪!军官咽喉中刀,愕然倒地!
“杀!”阿璃厉喝,拔出藏于车底的鎏金长刀,直扑城门绞盘!
几名扮作伙计的“海东青”老卒同时发难,砍翻周围守军!
“拦住他们!”守军疯狂扑来!
阿璃刀光如雪,拼死守住绞盘!左臂剧痛钻心,右肩伤口崩裂,鲜血浸透衣袍,她却恍若未觉!
一名老卒奋力砍断绞索!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
另一名老卒扑向吊桥机关!
“拦住他!”守军箭矢如雨射来!
老卒身中数箭,仍咆哮着扳动机关!吊桥吱呀呀开始下落!
“为兄弟们报仇!”老卒用尽最后力气嘶吼,被乱刀砍倒。
吊桥落下一半!卡住了!
“冲啊!”关外密林中,张猛看到信号,率五千铁骑如同决堤洪流,汹涌冲来!
“挡住!放箭!”关墙上守军疯狂射击!
骑兵不断落马,但后续者悍不畏死,疯狂冲击!
阿璃浑身是血,死战不退,为大军争取时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关内中军方向突然爆发出更猛烈的喊杀声和混乱!一股身着潼关守军服饰的队伍竟从内部倒戈,疯狂砍杀同袍,直扑关门!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刀法狠辣,竟是…本该在云州养伤的秦虎?!
他怎么在这里?!还带着一批人?!
“秦叔?!”阿璃又惊又疑。
秦虎一刀劈翻一名守军,冲到近前,低吼道:“冯将军料事如神!知潼关难下,李崇将军援军到后,他早命我率三百金吾卫精锐,乔装潜入关中民夫队伍,等候时机!少主!快开城门!”
原来如此!竟未想冯异将军早布下这般暗棋,当真是意料之外!
如今秦叔既已驰援至此,云州城内尚有五千武宁精锐扼守要害,再合冯异将军的本部将士与萧铁鹰的旧部残勇,算下来总兵力已逾万余。
这份力量,想来足以暂挡吐蕃达玛的锋锐,撑过眼前的危机。
只是苏文清叔叔那边,整训“北府新燕云”的进展尚不明朗,眼下也顾不得太多,先稳住这云州局面才是要紧。
阿璃眼中骤然亮起,先前的些许凝重一扫而空,精神大振间朗声道:“好!诸位随我夺门,内外夹击!”
话音未落,她已率先策马向前。
城外将士闻声而动,城内守军本就因局势动荡人心惶惶,此刻见内外两股兵力骤然合击,防线瞬间被撕开缺口,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彻底崩溃!
吊桥被彻底放下!城门被轰然撞开!
张猛一马当先,率铁骑洪流涌入潼关!见人就砍,遇阻即冲!
关墙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请降。
战斗迅速平息。
阿璃拄着长刀,喘息着,看着满关狼藉和跪伏的降兵,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沉重。
“姚承恩呢?”她问。
秦虎抹了把脸上血污,鄙夷道:“那废物正在宴饮,被我们堵个正着,醉得如同烂泥,已捆了!”
阿璃点头:“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编降兵。张叔,带你的人,立刻控制关防,修复工事,谨防京畿援军反扑!”
“是!”
“秦虎,金吾卫弟兄辛苦了,暂歇片刻,随后有重任。”
“末将不累!”
安排妥当,阿璃走向关楼,遥望东南方向。
京城,已遥遥在望。
但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姚知福在京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绝不会坐以待毙。
下一站,将是更残酷的厮杀。
她握紧刀柄,目光穿越山河,落向那座巍峨却暗流汹涌的皇城。
父亲,母亲,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这江山,该清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