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西京城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寒气透过靴底往上钻,却被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踏碎了静谧。
那马蹄声不疾不徐,带着皇家仪仗特有的威严,从街口一路延伸至行宫门前,惊得檐下雀鸟扑棱棱飞起,划破灰蒙蒙的天幕。
阿璃扶着柳彦舟的手臂,缓步走下鎏金马车。
银纹软甲贴合着她的身形,勾勒出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挺拔轮廓,外罩的玄色披风在晨风里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霜花。
她微微挺着孕肚,那弧度在朦胧晨光中若隐若现,却丝毫没折损眉宇间的凛然之气——眉峰微挑时带着镇北王独有的锐度,眼神沉静如深潭,藏着与腹中孩儿不符的杀伐决断。
“陛下昨夜咳了半宿,高热不退,今日朝堂恐由皇后监国。”
柳彦舟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拂过阿璃耳畔,指尖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赵岩早等着这个机会,定会借皇后临朝借题发挥,你需多加提防。”
他顿了顿,补充道:“李修府中搜出的账本,我已亲手交给张文渊丞相,每一笔挪用的粮草、私囤的军械都记录在册,证据确凿,无需担忧。”
阿璃轻轻点头,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鎏金长刀。
刀鞘上的盘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鳞片栩栩如生,那是她父亲镇北王的遗物,是父亲留给她“守好大周,护好子民”的最后念想。
如今刀在人在,便是她今日踏破金銮殿的底气。
行宫宫门缓缓开启,内侍监总管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公主殿下,柳大人,娘娘有请——”
阿璃抬步迈入,玄色披风扫过行宫门处的铜狮,留下一道残影。
穿过层层宫道,金銮殿的琉璃瓦在雾中透出隐约的金光,殿外的盘龙柱巍峨耸立,却挡不住殿内隐隐传来的窃窃私语。
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朝服的衣袂在空气中划过轻微的声响,目光齐刷刷落在阿璃身上——有惊讶,有敬畏,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阿璃的视线径直落在武将队列前排,赵岩一身墨色朝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如松,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正死死盯着她的孕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身旁的禁军副统领王奎身材粗壮,满脸横肉,见阿璃看来,连忙收回与赵岩交头接耳的脑袋,眼底却藏着几分阴鸷。
两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阿璃的眼睛,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找了个靠近殿中的位置站定,柳彦舟护在她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殿内众人。
不多时,殿后传来环佩叮当之声,皇后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上龙椅。
她身着明黄色凤袍,鬓边斜插珠钗,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往日温婉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病态的憔悴,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今日陛下病重,暂由孤监国。诸位卿家有本启奏,无本便退朝吧。”
话音刚落,张文渊丞相便从文官队列中快步出列。
他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手中高举着一本奏折,声音洪亮如钟:“启禀皇后娘娘,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李修勾结北境参军赵岩,挪用军饷粮草数十万石,私囤军械甲胄三千余套,意图谋反作乱!现有账本为证,请娘娘下旨彻查!”
说罢,他将手中的账本高高举起,太监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给皇后。
皇后颤抖着手指翻开账本,越看脸色越白,握着账本的指尖微微发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竟……竟有此事?赵参军,张文渊所言,你可知晓?”
赵岩立刻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之声铿锵有力:“娘娘明察!臣与李尚书虽有公务往来,却从未有过勾结谋反之举!张文渊丞相此举,定是因臣近日弹劾他滥用职权、安插亲信,故而怀恨在心,故意构陷臣与李尚书!”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声音慷慨激昂:“臣镇守北境三十年,出生入死,为大周抵御突厥入侵,自问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能容忍这般污蔑!”
王奎见状,也连忙出列附和:“娘娘,赵参军所言句句属实!他在北境战功赫赫,深受将士爱戴,怎会谋反?张文渊丞相手握朝政大权,党羽遍布朝野,恐有不臣之心,此番不过是想借娘娘之手铲除异己,还请殿下明鉴!”
两人一唱一和,顿时让百官炸开了锅。
有人高声支持张文渊,称其素来刚正不阿;有人则为赵岩辩解,说他确有战功;还有人面露犹豫,左右观望,金銮殿内一片混乱,议论声、争执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屋顶。
皇后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阿璃,眼中满是求助。
阿璃见状,上前一步,玄色披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线,清亮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议论声,响彻大殿:“娘娘,赵岩是否谋反,并非仅凭一面之词便可定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赵岩的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阿璃无视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夜枭暗桩近日在赵府搜查时,搜到一封密信,上面清楚写着‘正月十五子时起事’,另有他调动北境三万大军悄悄逼近西京的调兵令牌为证!臣请娘娘传召墨羽,让他当面呈上证物!”
“萧阿璃!”赵岩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语气中满是不屑,“你不过是个公主,竟敢干预朝政!墨羽是你的亲信部下,他的话岂能作数?定是你与张文渊勾结,想借机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
“赵岩!”阿璃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眉峰竖起,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你敢说北境三万大军不是你私自调动的?敢说李修府中搜出的粮草账本是伪造的?你潜伏三十年,表面上是镇守北境的功臣,暗地里却勾结楚王旧党,网罗亡命之徒,妄图颠覆大周江山!今日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大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此刻,赵岩才惊觉自己已踏入天罗地网。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闪烁不定——一切都被那萧阿璃料中了吗?
绝望中,他忆起昨日在军营中对副将的交待,那已是最后一着险棋:“明日我入宫对峙,若午时未归,便按原计划行事——东门攻城不必等我,粮仓偷袭队即刻出发,告诉兄弟们,我若被擒,便是萧阿璃构陷忠良,此战只为清君侧、救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