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下,黄沙漫天,战鼓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与垂死者的哀嚎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大食国的军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饱经战火、已然残破不堪的城墙。
云梯架上又滑落,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浸透了城下的每一寸土地,连风中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城楼之上,吴纲将军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了刀痕箭创,肩头一处弩箭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只是草草包扎,依旧不断有鲜血渗出。
他手中的长枪早已折断,此刻握着一柄从敌军尸体上捡来的弯刀,声音嘶哑地不断下达命令,眼神却已因连日苦战而布满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
“将军!西侧城墙垛口被投石机砸开缺口,敌军涌上来了!”
“东门!东门的撞车又开始冲击了!门闩快要撑不住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吴纲的心不断下沉,城中守军已不足五千,箭矢将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连烧开的金汁都快要告罄。
若援军再不到,这北境雄关,今日便是他吴纲和五千儿郎的埋骨之地!
就在这绝望之际,天地相接之处,传来了沉闷如雷、却让所有守城将士精神一振的声响——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援军!是援军到了!
只见地平线上,三股洪流如同三把利剑,撕开大食国军队的后方!
左翼,是赵岩率领的楚王旧部!这些老兵虽衣衫褴褛,兵器五花八门,但个个眼神凶悍,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
赵岩一马当先,手中高举周楚氏兵符,苍老却依旧雄浑的声音响彻战场:“周楚氏的儿郎们!今日我们不为复辟,只为守护脚下这片祖宗之地!让这些西域蛮子看看,什么是周楚氏家军的骨气!随我杀——!”
压抑了数十年的血性与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楚王旧部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入大食国军队的侧翼,瞬间搅乱了敌军的阵脚。
右翼,是张猛统领的燕云骑主力!铁甲寒光,旗帜如云,如狂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
张猛断雪刀所指,所向披靡,燕云骑的冲锋如同钢铁洪流,将大食国的骑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中军后方,苏文清统筹的粮草车队也在精锐护卫下,冒着箭矢艰难地靠近城门,将宝贵的补给运上城头。
“援军到了!弟兄们!杀啊——!”吴纲激动得声音颤抖,疲惫一扫而空,举起弯刀,带头跳下城楼,与涌入城内的敌军展开惨烈的巷战。
守军士气大振,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奇迹般地稳固下来,甚至开始反击。
大食国主将摩萨罗立于中军大纛之下,脸色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本已唾手可得的北境城,竟会突然杀出如此多的援军,而且战斗力如此强悍。
尤其是那支装备简陋却悍不畏死的楚王旧部,打法完全不顾性命,给他的军队造成了巨大麻烦。
“不能再拖了!”摩萨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把‘破城弩’推上来!给我轰碎他们的城墙!看他们还怎么守!”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食国军阵后方,数十辆需要数十人推动的巨大战车被缓缓推出。
战车上架设着堪比小型投石机的巨型弩箭,箭杆粗如儿臂,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箭头足有半人长,显然是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是破城弩!”城头上,有见识的老兵发出惊恐的呐喊。这玩意是攻城利器,北境城这残破的城墙,根本经不起几轮齐射!
吴纲脸色煞白,高喊:“快!寻找掩体!”
但已经晚了。
令人牙酸的机括绷紧声响起,随即是数十道凄厉的破空之声!
“轰!轰!轰!轰——!”
巨大的毒弩箭如同死神的请柬,狠狠砸在城墙之上!砖石飞溅,烟尘弥漫,一段城墙直接被轰塌,上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碎石掩埋或被毒箭贯穿!
幽州城,危在旦夕!
战场之上,赵岩也看到了那恐怖的破城弩,以及城墙崩塌的惨状。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一拉缰绳,冲到正在厮杀的张猛附近。
“张将军!”他声音急促,掏出兵符副符塞过去,“你继续在此指挥!我带死士去毁了那些鬼东西!”
张猛闻言大惊:“不可!你这是送死!”
赵岩脸上露出一抹惨烈而释然的笑容,他回头望了一眼厮杀的楚王旧部,又看向张猛,眼神复杂难明,有决绝,有托付,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张猛,”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告诉我那外甥女……她舅舅……没给周楚氏丢人。”说罢,不再多言,决绝转身。
张猛一刀劈翻一名敌兵,大声吼道:“赵将军!万万不可!敌军后方守卫森严,你这是……去送死!”
赵岩脸上露出一抹惨烈而释然的笑容,他回头望了一眼浴血奋战的楚王旧部,又看了看巍峨却已残破的幽州城:“张将军,你看看这城,看看这些弟兄!若让破城弩继续发射,幽州城必破!届时,玉石俱焚!我赵岩蛰伏半生,所求不过光复周楚氏,如今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但守护这片山河,却是我周楚氏血脉里流淌的天职!我周楚氏子孙,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更不容异族铁蹄践踏祖宗疆土!”
他不再多言,猛地调转马头,高举战刀,对身边一群最彪悍忠诚的楚王旧部老兵吼道:“不怕死的,跟我来!为身后的父老乡亲,杀出一条血路!”
数十名老兵齐声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跟着赵岩,义无反顾地朝着大食国军阵最森严的后方发起了决死冲锋!
张猛看着赵岩决绝的背影,虎目含泪,他知道,这或许就是永别。
他握紧手中的副符,将悲愤化为力量,嘶声怒吼:“燕云骑!为了赵将军!为了北境!随我杀——!”
李明月也察觉到了赵岩的意图,银枪挥舞,率领轻骑从另一侧猛攻,竭力牵制敌军兵力,为赵岩的突袭创造哪怕一丝机会。
赵岩率领的死士,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鲑鱼,在黑色的敌军浪潮中奋力搏杀。他们利用战场上的混乱和烟尘,巧妙地迂回穿插,用生命开辟道路。
不断有人倒下,但队伍依旧顽强地向破城弩阵地靠近。
终于,他们冲到了破城弩阵前!守卫此处的大食国士兵皆是精锐,立刻蜂拥而上。
“挡住他们!毁掉弩车!”赵岩身先士卒,弯刀翻飞,状若疯虎。
楚王旧部的老兵们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与敌军绞杀在一起。
赵岩趁机冲到一辆破城弩旁,举起弯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弩机最关键的部位狠狠砍去!
“咔嚓!”一声脆响,弩机崩坏,这辆破城弩顿时废了!
可就在这时,摩萨罗察觉后方有变,亲率卫队杀气腾腾地赶来!
“周楚氏余孽!安敢毁我神器!”摩萨罗怒吼着,手中沉重的弯刀带着万钧之力,直劈赵岩后心!
赵岩心生警兆,猛地转身格挡。
“铛!”巨大的力量让他虎口崩裂,弯刀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
“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摩萨罗得势不饶人,刀光如匹练,招招致命。
赵岩毕竟年事已高,且连日奔波、心力交瘁,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在摩萨罗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只能勉力支撑,险象环生。
就在赵岩即将不支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闪电破空而至!
“摩萨罗!你的对手是我!”李明月及时赶到!她看出赵岩危急,不顾自身安危,银枪直刺摩萨罗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刀自救。
赵岩压力骤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的气力,弯刀如毒蛇出洞,猛地刺向因分心而露出破绽的摩萨罗的肋下!
“噗嗤!”
弯刀透甲而入!
摩萨罗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痛吼,动作一僵,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锋。
赵岩还想补刀,却感到一阵脱力。
而摩萨罗的亲兵见状,疯狂地涌上来护主。
混战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混乱的敌军阵中,一道黑影,如同幽灵般悄然举起了一支淬毒的弩箭,冰冷的箭镞,无声无息地对准了因脱力而动作迟缓的赵岩的后心。
那是吴漠安插在大食国军中的死士,他接到的最后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赵岩!
“咻——”
毒弩离弦,快如闪电!
“赵将军!小心!”李明月眼角瞥见寒光,惊骇欲绝地大喊,想要扑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赵岩听到警示,想要躲避,但身体却跟不上意识。
他只感到后背心口位置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
他踉跄一步,低头看去,一截染着幽蓝的弩箭尖,已从自己前胸透出。
力量如同潮水般从体内退去,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他缓缓地、不甘地,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解脱感地,向后倒去。
“赵将军!”李明月拼死杀退纠缠的敌兵,冲上前,扶住赵岩软倒的身躯。
赵岩口中不断涌出带着黑丝的鲜血,脸色迅速灰败。
他看着李明月焦急的脸庞,又望向西京城的方向,听着那里依旧激烈的喊杀声,脸上竟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地道:“……好……好……我终于……为周楚氏……也为……大周……尽了……力……告诉……告诉……雄烈王……赵岩……未辱……门风……”
话音未落,头一歪,这位一生充满矛盾与挣扎的枭雄,最终以一名守护疆土的战士身份,魂归天地。
李明月抱着赵岩尚有余温的尸体,泪如雨下,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杀意!
而此时,张猛率领的燕云骑主力,趁摩萨罗重伤、敌军后方大乱之际,一鼓作气,彻底摧毁了所有破城弩!
大食国军队失去最大的依仗,又见主将生死不明,士气彻底崩溃,开始如潮水般溃败。
张猛、吴纲与悲愤交加的李明月,率领大军乘胜追击,斩获无数。
幽州城,守住了。
当夕阳的余晖洒满战场,映照着无数尸体和残破的军旗时,张猛默默地从李明月怀中接过赵岩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抱起。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喜悦,却也浸透着化不开的悲伤与苍凉。
他们以为,这场惨烈的战役终于结束。
却不知,那道射出毒箭的黑影,早已趁乱潜入幽州城,在欢庆胜利的守军尚未察觉时,将一枚来自楚殇炼制的“腐心瘴”毒囊,悄然埋入了维系全城命脉的粮草之中。
一场更加隐蔽、更加致命的危机,已随着胜利的欢呼声,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