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当即让侯三带路,去寻那据说接触过萨满的老道士。
然而,当他们赶到难民临时聚集的窝棚区时,却得知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那老道士前日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本就年老体衰,今早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尸体都被负责清理的人拖去城外焚化了。
线索戛然而止。
陈天站在肮脏混乱的窝棚区,看着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萨满的阴影如同毒雾般弥漫,他却连窥探其真面目的途径都如此艰难。
关外的蒙古骑兵虽暂未大举进攻,但小股骚扰不断,气氛依旧紧张。
朝堂的猜忌如芒在背,修复关防、安抚流民、筹措粮饷,千头万绪的军务政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压抑时刻,一封意外的信函,被一名风尘仆仆、作江湖人打扮的信使,送到了山海关参将府,指名要交予“靖安伯陈天亲启”。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但封口处却压着一个独特的印记,似剑非剑,似拂尘非拂尘,透着一股出尘而又凌厉的气息。
送信的信使眼神精亮,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但对守关的官兵却颇为客气,言明只是送信,别无他意。
亲兵将信呈给陈天时,他刚与朱梅商议完加强夜间巡逻以防蒙古人偷袭的事宜,带着一丝疑惑,陈天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质地颇佳的宣纸,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正气:
“靖安伯陈天钧鉴:
贫道玄元子,忝为真武宗门下。久闻伯爷忠勇盖世,砥柱边关,护佑黎庶,心甚钦佩。今乾坤倒悬,妖氛日炽,非独边塞有鞑虏之患,四海亦频现魔踪鬼迹,苍生倒悬,武林同悲。
为挽天倾,共御魔劫,天下正道同仁共议,定于本年五月端午,于华山北峰召开‘天下武林大会’,共商剿魔安邦之大计。与会者皆乃江湖俊杰,名门正派,欲聚沙成塔,集思广益。
伯爷身处抗虏前沿,或于魔物异动知之甚详。且伯爷身负绝艺,乃人中之龙。今特具书相邀,万望伯爷拨冗莅临,共襄盛举。若能得伯爷之力,乃天下苍生之幸也。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恭候佳音。
真武宗 玄元子 顿首
崇祯四年四月初八”
信的内容让陈天怔了许久。
真武宗?
他略有耳闻,据说是传承自武当一脉的道家宗门,在江湖上名声颇佳,以侠义和正道自居。
武林大会?剿魔安邦?
这些平日里只觉得是话本传奇里的词汇,此刻却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与他正在担忧的“萨满魔影”隐隐呼应。
这封请柬,无疑是一个契机。
若能参加这武林大会,便能接触到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或许能从中找到关于萨满邪法的线索,甚至结识能对抗这种力量的高手。
江湖藏龙卧虎,或许真有对付那些诡异手段的方法。
而且,若能借助江湖力量,对于抵抗后金、稳定时局,未尝不是一股助益。
但冷静下来,重重顾虑也随之而来。
首先,他的身份是朝廷命官,边关守将,更是新晋的伯爵。
与江湖势力过从甚密,乃是官场大忌。
先前冯保的谗言犹在耳边,若他此刻公然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岂不是坐实了“结交江湖匪类”、“图谋不轨”的罪名?
那些时刻盯着他的朝中言官,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其次,山海关军务繁忙,蒙古骑兵虎视眈眈,朝堂局势微妙,他作为主将之一,岂能轻易离开?
若因他离去而关防有失,那真是万死莫赎。
再者,江湖与朝廷,终究是两条路。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行事往往不拘法度,而他却肩负守土之责,行事需顾全大局。
贸然深入,福祸难料。
这“天下武林大会”,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内部是否铁板一块?
是否会有其他势力搅局?都是未知数。
整整一个下午,陈天都在权衡利弊。
他将侯三等少数几个心腹召来,将请柬之事告知,听听他们的看法。
侯三一听“武林大会”,眼睛放光:“伯爷!这可是好机会啊!江湖上能人辈多,要是能请来几个高手助阵,咱们还怕什么鞑子萨满?再说,伯爷您武功这么高,去亮亮相,也能扬我大明军威!”
但另一位心思缜密的老卒却摇头反对:“侯三哥,话不能这么说。伯爷现在是伯爵,是将军,不是江湖豪客。这请柬来得突兀,谁知道是不是圈套?就算不是圈套,伯爷一去,朝中那些大人们会怎么想?朱大帅会怎么想?万一关外出点什么事,这责任谁担得起?”
众人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陈天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他想到了岳山,岳山老哥出身军伍,对江湖事向来敬而远之,曾说“庙堂有庙堂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道义,搅在一起,多半是麻烦”。
他又想到那诡异莫测的萨满邪法,以及可能因此遭受荼毒的将士和百姓。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武林大会,我不能去。”陈天缓缓开口,语气坚定。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我的根基在山海关,在军中。此时离去,于公于私,皆不合适。朝堂猜忌正浓,我不能授人以柄。”
“但是,”他话锋一转,“魔患之事,关乎重大,不能置之不理。江湖力量,若能引导得当,或可成为臂助。”
他看向侯三:“侯三,你跟我时间最长,机灵可靠,也对江湖事有些了解。我修书一封,你带上我的信物和一批金银,代表我前往华山。”
侯三一愣,随即挺起胸膛:“伯爷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陈天点点头:“你此去,不为争强好胜,主要有三件事:第一,表明我陈天及山海关将士,支持正道同仁剿魔安邦之心,但身负军职,无法亲往,恳请谅解。第二,留意打听一切与塞外萨满、妖魔异动相关的消息、人物或典籍。第三,观察与会各方势力,结交可结交之人,但需谨慎,莫要卷入江湖纷争。”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侯三:“最重要的是,平安回来。江湖水深,一切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属下明白!”侯三重重抱拳。
陈天当即铺开纸笔,斟酌词句,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他先是对真武宗玄元子的邀请表示感谢和敬佩,赞扬其匡扶正义的胸怀。
随后,他陈述自身职责所在,无法离关的苦衷,但明确表达了对“剿魔安邦”大业的大力支持。
最后,他提到边关亦受妖氛困扰,希望江湖同道若有相关讯息,能不吝分享,共御外侮。
信中的语气不卑不亢,既保持了朝廷勋贵的体面,又表达了合作的诚意。
他将信交给侯三,又拨给他五百两银子作为盘缠和打点之用,并将自己一枚不太起眼的私人玉佩作为信物。
“记住,你代表的是山海关,是我陈天的脸面。遇事多动脑子,少逞血气之勇。”陈天最后叮嘱道。
“伯爷放心!侯三一定把事办好,绝不给您丢脸!”侯三将书信、银票和玉佩仔细收好,眼神中充满了使命感。
次日清晨,侯三扮作一个寻常的商贩模样,悄然离开了山海关,朝着华山方向而去。
陈天站在关墙上,望着侯三消失在山道尽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派侯三前去,是一次尝试,一次下注。
结果如何,难以预料。
江湖与庙堂,两条原本平行的线,会因为这次大会,因为逐渐显现的魔患,而产生交集吗?
他转身,望向关外苍茫的天地。
蒙古骑兵的威胁未除,后金的萨满之影更如阴云笼罩。
朝堂之上的暗箭,也不知何时会再次射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守住这道关,守住身后的万家灯火。
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侯三的这次华山之行,或许会带回来一些远超他当前想象的消息,甚至可能……彻底改变某些事情的走向。
而此刻,他需要先应对眼前的危机。
一名哨骑飞马来报:“伯爷,关外五十里,发现大队蒙古骑兵集结的迹象,看样子……像是在等待什么命令,随时可能大举进犯!”
陈天目光一寒,沉声道:“传令各营,即刻起,全员戒备!准备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