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石桌上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沈念安把那块从暗河底摸出的青铜碎片推到桌中央,碎片上的“归途”二字被火光映得诡异:“真要信这玩意儿?上次在冰川下找到的地图说碎片凑齐能开通道,可谁知道通道那头是不是现代?”
“不然呢?”季青临猛地拍了下桌子,木筷震得跳起,“咱们在这儿待了快几年了!你想一辈子守着凛州的暖房?我老家的爸妈还等着我回去过年!”他胸口起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碎片找齐了,地图拼全了,现在说不信?早干嘛去了!”
“季青临你喊什么!”于彩铃把药杵往石臼里一顿,药草沫子溅了一地,“沈念安说得对,那地图边缘的纹路不对劲,像极了我爷爷收藏的骗术拓本!上次在古墓里差点被机关夹断手,忘了?”
秦观蹲在角落打磨箭头,火星子溅到他手背也没躲:“通道在黑风口的裂隙里,那儿半年前才塌过一次。要去就得炸开碎石,万一引发雪崩……”
“怕了?”季青临冷笑,“当初是谁说‘找到通道死也甘心’?”
“我是怕送死!”秦观猛地站起来,箭头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凛州刚稳定,百姓把我们当依靠,就为了个没影的‘归途’,要把这里再抛下去?”
“谁抛了?”季青临梗着脖子,“去看看就回来!确认是假的,咱们死心塌地守着凛州;万一是真的呢?你想让后人指着咱们脊梁骨骂‘一群懦夫’?”
沈念安抓起青铜碎片,指尖被边缘割出细血珠也没察觉:“地图上的星轨我算了三个月,确实指向黑风口。但……”她看向窗外,学堂的灯还亮着,西门雪正带着孩子给暖房的菜苗盖草帘,“我怕这是个圈套。”
“圈套也得看!”季青临一脚踹开凳腿,“我今晚就带人炸碎石!”
“我跟你去。”于彩铃把药箱甩到背上,“死也得死明白。”
秦观把磨好的箭头插进箭囊,闷声闷气地跟上:“我去开防护盾,别真被埋在里头。”
沈念安望着众人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的碎片,血珠滴在“归途”二字上,晕开一小团暗红。她抓起油灯追出去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风声还响——或许真的能回去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黑风口的裂隙比想象中窄,炸开碎石后露出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季青临举着火把先走,火光舔着潮湿的岩壁,照出两侧刻满的“回家”二字,字迹癫狂,像是无数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你看!”于彩铃指着岩壁,“这些字的笔迹……和咱们找到的地图上的一模一样!”
希望像野草疯长,连秦观紧绷的嘴角都松了些。沈念安摸着那些字,指尖能感受到刻痕里的冰凉,忽然想起凛州百姓送的腌菜,坛口封着的红布还在包里。
通道尽头是间石室,火把照到的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三具尸体靠墙坐着,衣服烂成布条,怀里都抱着碎裂的青铜片,其中一具的脖子上,挂着块眼熟的玉佩,是去年冬天帮凛州修河堤时,王大娘塞给于彩铃的护身符。
“是……是去年消失的那队寻宝人。”秦观的声音发颤,火把“哐当”落地,火光在尸体脸上明明灭灭,他们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致的恐惧。
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最后一块青铜碎片,下面压着张纸,字迹潦草如鬼画符:“哪有归途?不过是把想家的人骗来当祭品……”
“祭品”两个字被血浸透,晕得发黑。
于彩铃腿一软瘫坐在地,药箱摔开,里面的草药混着尸体旁的尘土滚了一地。季青临扶着岩壁滑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秦观捡起那最后一块碎片,用力往地上一砸,碎片弹起来,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滴在地上,和尸体旁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沈念安慢慢蹲下身,手指抚过尸体怀里的青铜片,碎片边缘的弧度,和他们找到的那些分毫不差。原来所谓的“归途”,从来都是催命符。
风从通道灌进来,带着外面凛州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似乎传来学堂的读书声,隐约是孩子们在念“家”字。
沈念安闭上眼,再睁开时,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滴在冰冷的石室地上,很快洇进尘土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暖房里的白菜冒出新绿,于彩铃蹲在畦边,指尖抚过叶片上的绒毛,眼神却空落落的,连西门雪凑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于姐姐,你看这颗菜心,比昨天胖了圈呢。”西门雪举着小铲子,辫子上还沾着泥土,“顾姐姐说再过半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给你做酸菜饺子。”
于彩铃这才回过神,伸手替她把辫子上的泥擦掉,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头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扯出个笑,声音却发哑:“好啊,到时候姐姐教你调蘸料,加些花椒面,香得很。”
西门雪眨着大眼睛,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你最近总发呆。上次我看见你对着那块破铜片哭,是不是想家了?”
于彩铃的手顿住了。阳光透过冰硝窗照进来,在孩子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凛州的雪水,映得她无处遁形。
“是……姐姐想家了。”她低头看着菜畦,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呀?”西门雪歪着头,小脸上满是困惑,“姐姐不是在御朝有家住吗?上次我偷听到爹爹和陛下说话,说再过三个月,凛州的暖房、水渠、学堂都弄好了,你们就要离开啦。我还跟阿黄说,到时候要把我最宝贝的雪狐皮送给姐姐呢。”
她嘴里的“家”,是御朝的京城,是季青临的侯府,是他们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筑起的落脚处。可于彩铃心里的“家”,是钢筋水泥的楼房,是母亲在厨房喊她吃饭的声音,是手机里存着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