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雷霆救场
林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宿舍的地上,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要撞碎肋骨跳出来。瘦猴最后那一眼,带着毒蛇般的审视和洞悉,几乎将她钉在原地。他起疑了,毫无疑问。
不是因为那摞旧报刊,不是因为她的气喘吁吁,甚至不是因为破损的裤脚。而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她身上残留的、属于围墙外旷野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奔跑的气息,以及那一瞬间,她强行压下惊惧、试图扮演“慌乱”时,眼底深处未能完全掩盖的、属于猎手的冰冷锐利。
他嗅到了不寻常。
冷汗浸湿了她单薄的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她太大意了?不,她已足够谨慎。是对方太过敏锐。这些藏在阴影里的“鹫组”成员,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现在怎么办?被动等待霍清辞看到标记?可霍清辞何时会来?标记是否会被其他人意外发现?瘦猴的疑心又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他会不会立刻采取行动?
无数个问题像冰锥一样刺穿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仔细回想刚才与瘦猴擦肩而过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辛苦”。那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可能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以这些人的行事风格,恐怕就不是一句“辛苦”那么简单了。
他在观察。等待她露出更多的马脚。
那么,她现在最好的应对,就是“正常”。极致的、符合她“人设”的正常。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个破旧的脸盆架旁,将里面残留的、张桂兰给的、早已冰凉的水倒掉,然后从空间里引出少量干净的清水,仔仔细细地清洗脸颊和双手,尤其是手掌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冰冷的水刺激着破皮的嫩肉,疼得她微微蹙眉,但动作依旧平稳。
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干完重活、受了点小伤、惊魂未定的普通女工。仅此而已。
整理好仪容,她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拿起一本放在枕边的、页面卷边的《农机维护手册》,做出翻阅的样子,但目光却没有任何焦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走廊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
外面陆续传来其他女工收工回来的脚步声、说话声、水房的泼水声。王彩凤和李秀兰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响起,议论着今天的活计和食堂晚上会不会有点油腥。她们的声音经过林蔓的房门时,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并未停留。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然而,林蔓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她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果然,就在天色将暗未暗、食堂开饭的哨声即将响起的前一刻,一阵不同于女工们嘈杂的、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踏在宿舍区的走廊里,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外。
不是赵铁柱,不是瘦猴,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工人。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冷硬的节奏感。
林蔓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脚步声……
“叩叩。”
两声不轻不重、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宿舍区傍晚的嘈杂。
门外,传来一个清冽、平稳,此刻听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的嗓音:
“林蔓同志在吗?”
是霍清辞!
他来了!这么快?!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窜过林蔓的四肢百骸!他看到了标记?还是……因为别的?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调整出惊讶、茫然、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放下手里的手册,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霍清辞长身玉立。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领口紧扣,依旧戴着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手里拎着一个印有红色十字标志的牛皮纸药袋,与他周身清冷矜贵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下班后顺路来访的医生,与这破败、灰暗的农机站宿舍走廊形成了无比突兀而又诡异的对比。
“霍……霍医生?”林蔓微微睁大眼睛,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您怎么来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霍清辞身后。走廊里,几个正准备去食堂的女工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张望着,包括王彩凤和李秀英,她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探究。更远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精瘦的身影一闪而过。
瘦猴!他果然在盯着!
霍清辞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他的视线落在林蔓脸上,又缓缓下移,落在她那双包裹着粗糙布条、依旧能看出红肿破皮的手上。
“顺路。”他言简意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走廊里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上次你父亲的一些医疗补助文件和药品,后勤部批下来了,我正好过来附近办事,给你带过来。”他抬了抬手里的药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
医疗补助?药品?
林蔓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和借口。完美无瑕,合情合理。既能解释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又能为他与她的接触披上合法的外衣。
她连忙侧身让开:“您……您请进。”
霍清辞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这间狭小、简陋、充满霉味的宿舍。他的目光极其快速地扫过整个房间,窗台、床铺、地面……最后落回林蔓身上。
门,在林蔓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探究的视线,但无形的压力却陡然倍增。
宿舍里没有第二把椅子。霍清辞就站在房间中央,身形挺拔,使得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蔓,那双镜片后的桃花眼,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冷静审视。
林蔓站在门边,垂着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她知道,戏,还没演完。
“谢谢霍医生……还麻烦您专门跑一趟。”她低声道谢,声音带着点感激,又有些不安。
霍清辞将药袋放在那张歪腿的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他转过身,正面朝向林蔓,声音压低了少许,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药按时吃。文件收好。”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划过她低垂的眼睫,“另外,你父亲车祸案的补充调查,可能需要你近期再去一趟市局,做个笔录。具体时间,会另行通知。”
父亲的车祸案?补充调查?
林蔓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真实的、混杂着震惊、悲痛和一丝茫然的泪水!这不是演技,这是被骤然提及伤疤时最直接的反应!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提起父亲的车祸?!
霍清辞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安慰,反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关于那辆肇事卡车的部分零部件来源,调查有了新的方向。可能涉及到一些……物资流通环节的问题。你如果想起任何与你父亲生前接触过的、异常的人或事,尤其是与机械零件、废旧物资回收相关的,需要立刻向组织汇报。”
物资流通环节……机械零件……废旧物资回收……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林蔓脑海中关于昨夜偷听到的密谈、关于“货”、“老刀把子”、关于赵铁柱可能卷入的线索之锁!
他不是在单纯地传达消息!他是在借着这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向她传递信息,确认方向!同时,也是在警告她,调查已经触及到了农机站可能涉及的灰色地带!
“我……我知道了。”林蔓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低下头,用缠着布条的手背仓促地擦了一下眼角,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骤然被勾起丧父之痛、又被迫接受沉重信息的脆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霍清辞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或者说,看着她真实情绪与必要伪装交织的反应。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注意身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门口。
林蔓连忙跟上,替他拉开门。
门外,走廊里偷听的人群似乎散去了些,但仍有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各个角落飘来。
霍清辞迈步而出,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尽头。
林蔓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她脸上那副悲戚脆弱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冷静和锐利。抬手,看着手背上那因为用力擦拭而渗出血丝的伤口,眼神冰冷。
霍清辞收到了标记。他来了。并且,用这种方式确认了线索,指明了方向,也给她披上了一层暂时的“保护色”。
但是,瘦猴的怀疑并未消除,反而可能因为霍清辞的突然到访而加剧。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农机站的灯火零星亮起,像荒野中蛰伏的兽眼。
父亲的车祸案,物资流通,机械零件,老刀把子,赵铁柱,还有那深夜的电报声……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而她,就站在这漩涡的中心。
(第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