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暗潮第2章:蜃楼与抉择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连骨头缝里都渗着疼。松软的流沙无情地吞噬着林蔓早已麻木的双脚,粗砺的沙粒钻进磨破的鞋底子,与水泡破裂后的血肉黏在一起,每拔起一次都像要撕下一层皮,耗费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像一个烧红的巨大熔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戈壁。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远处的沙丘像是被融化的黄金,晃得人眼睛生疼。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连近处的沙棘丛都成了模糊的绿影。背上的霍清辞沉重得像一座正在不断下沉的石像,冰冷的脸颊贴着她的颈侧,那微弱的呼吸时断时续,温热的气流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却又转瞬被沙漠的酷热吹散,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林蔓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水壶早已见底,金属壶身被晒得滚烫,握在手里都能烫起水泡。最后几滴混着沙子的浑水,是她一个小时前撬开霍清辞的牙关喂进去的——他昏迷中本能地吞咽,喉结滚动的弧度,成了支撑林蔓走下去的唯一念想。干渴像一团疯长的火,从喉咙烧到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嘴唇早已干裂得像老树皮,渗着细密的血珠,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连唾液都成了奢望。
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殆尽,只在额角和脖颈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风一吹就结出白霜,刺得皮肤发痒。异能彻底枯竭,之前能勉强凝聚的一丝清凉,此刻连影子都找不到,丹田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双腿不是自己的,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意志在强行驱动着这具破败的身体。
不能停。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停下就是死,在这鸟不拉屎的戈壁上,用不了半天就会被晒成干尸,连骨头都剩不下。
她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在热浪中摇曳的地平线,目光涣散,几乎无法聚焦。意识开始模糊,耳边除了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似乎还出现了幻听——是末世初期丧尸扑咬的嘶吼?还是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那句没说完的“小心……”?抑或是三天前,霍清辞在通风管道里昏迷前,那破碎的低语?
“……蔓蔓……跑……”
那声音极轻,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是幻觉吗?林蔓猛地停住脚步,后背的肌肉紧绷。她侧耳细听,只有风声掠过沙面的“呜呜”声。可颈侧那片冰冷的皮肤,似乎因为这声低语微微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脖颈,带来一丝微弱的痒意。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狠狠刺破了她浑噩的意识,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晕,牙齿狠狠咬了一下早已破损的下唇——腥甜的血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让她打了个寒颤,暂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不能放弃。她看着自己磨得血肉模糊的脚掌,又感受着背上那微弱却真实的呼吸。他还在坚持,用残破的身体硬撑着,她凭什么倒下!
就在这时,她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轮廓。不是沙丘柔和的曲线,也不是零星分布的荆棘丛。那是一片……低矮的、断断续续的、像是残垣断壁的阴影?它们在热浪中若隐若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漂浮在沙海上的幻影。
是海市蜃楼?林蔓的心猛地一沉。她在戈壁中见过太多这样的幻象,有时是波光粼粼的湖泊,有时是繁华的城市,最后都化作一场空。可这一次,那些阴影的轮廓格外坚硬,带着砖石特有的棱角,不像水汽凝聚的虚幻。
还是……真的有建筑?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溅的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她几乎熄灭的求生欲。她死死盯着那片阴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秒它就会消失。她调整了一下背上霍清辞下滑的身体,将他的手臂又紧了紧,用尽力气将他往上托了托——这个动作让她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但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更加艰难,身体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腿都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但她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那点渺茫的希望就会彻底溜走。
距离在绝望的跋涉中缓慢缩短。太阳渐渐西斜,温度稍微降了一些,那片阴影也越来越清晰。不是幻觉!林蔓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甚至能看到那些土黄色的墙体——它们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半截残垣,与周围的戈壁颜色融为一体,不靠近根本难以发现。从风格上看,像是某个早已荒废的古代驿站,或者是戍边军人留下的小型戍堡遗址。
有遗迹,就可能找到遮阴处,避免被夜晚的严寒冻死;甚至……可能找到水?戈壁上的古遗址,往往会有储存水源的地窖或者蓄水池,这是父亲生前教她的求生知识。
这个念头给了林蔓巨大的动力。她几乎是拖着两条失去知觉的腿,踉跄着冲向那片废墟。脚掌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麻木的酸胀,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摔倒。但她眼中只有那片越来越近的残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灼热。
终于,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她背着霍清辞,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片半塌的土墙形成的阴影里。
阴凉!久违的阴凉感包裹住身体的瞬间,林蔓几乎哭出来。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舒爽,驱散了部分酷热,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可这放松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连同背上的霍清辞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肺叶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但她强撑着,用手臂撑起上半身,第一时间翻身查看霍清辞的状况——他是她拼了命带出来的,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蜡黄,嘴唇干裂得比她还要严重,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凑近他的鼻尖,才能感受到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流。林蔓颤抖着伸出手,触碰他的皮肤——冰冷依旧,但让她松了口气的是,那层诡异的蓝色冰晶似乎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停留在了他的右肩和左腿中部,仿佛被某种力量暂时封印了。
是“墓碑”的效果吗?她想起霍清辞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块黑色石板,那是他们从青铜门后带出的“星骸”碎片,之前在通风管道里,正是这块石板散发的微光,让追来的黑袍人暂时退去。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霍清辞的手指,看到那块石板果然还在,表面附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他。
水……现在最关键的是水!没有水,霍清辞撑不过今晚,她也一样。
林蔓挣扎着爬起身,头晕目眩地环顾这片废墟。规模不大,大概只有三四间塌陷的土屋,墙体是用当地的黄土混合着碎石砌成的,经过常年的风沙侵蚀,早已破败不堪。在废墟中央,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凹坑,边缘用大块的青石板围着,看起来像是蓄水池或者地窖的遗迹。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踉跄着冲过去。凹坑很深,大概有两米多,她趴在边缘往下看——坑底只有干裂的泥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还有几块散落的碎石,连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水。
心底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无情地掐灭。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冰冷。她瘫坐在凹坑边缘,看着坑底的干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诡异,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父亲教她的知识没错,可这里的水源,早就干涸了。
夜幕开始降临,戈壁的温度骤降,仿佛瞬间从熔炉掉进了冰窖。酷热迅速褪去,寒冷取代了它的位置,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林蔓单薄的衣衫。风声变得凄厉起来,从废墟的缝隙中钻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呜咽。
林蔓蜷缩在断墙下,将霍清辞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贪婪地汲取着她本已所剩无几的热量,让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饥饿、干渴、寒冷、疲惫……各种负面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
她会死在这里吗?和这个身份成谜、亦敌亦友的男人一起,悄无声息地腐烂在这片无名的荒原上?
不!不甘心!
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未查明,那些杀害他的“掘墓人”还在逍遥法外;“星骸”的秘密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那背后隐藏的力量,或许是终结末世的希望;她重活一世,从丧尸堆里爬出来,不是为了这样毫无价值地死掉的!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最后的燃料,在她心底重新燃烧起来。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
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霍清辞冰冷的脸颊,指尖触到他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霍清辞……听见没有……你不能死……”
“你说过……要带我找到‘星骸’的核心……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掘墓人’到底有什么仇……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水……我一定……会找到水……”
像是在对他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她将霍清辞小心地安顿在背风的墙角,用找到的几块相对完整的石板挡住风口,又捡来一堆干枯的沙棘枝和枯草,盖在他的身上——虽然不能保暖,但至少能隔绝一些寒意。她将那块“墓碑”重新塞进他的手里,让他紧紧攥着,然后站起身,环顾四周。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余晖。她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那是从废墟里找到的,大概是当年的房梁,还算结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决定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在废墟周围再搜寻一遍。哪怕找到一点点湿润的泥土,或者能凝结露水的植物也好!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废墟里慢慢摸索。每走一步,都要扶着身边的断墙,生怕摔倒。她检查了每一间塌房的角落,扒开了每一堆看起来可能藏着东西的碎石,甚至用树枝挖开了几处看起来相对湿润的地面——可结果都是一样,除了干硬的泥土和碎石,什么都没有。
夜色越来越深,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了地平线以下。星辰在深邃的夜空中冰冷地闪烁,像无数双漠然的眼睛,注视着这片死寂大地上的微小挣扎。寒风越来越烈,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身体的温度在不断下降,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林蔓几乎要绝望,准备返回霍清辞身边,陪他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时,她的脚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不是碎石的硌痛,而是一种光滑的、带着冰凉触感的硬物。
她停下脚步,弯腰用手摸索。那是一块半埋在地下的石板,大概有磨盘大小,表面很光滑,不像周围的碎石那样粗糙。她用力推了推,石板有些松动,发出“咯吱”的声响。
林蔓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来了精神。她用树枝插进石板的缝隙里,用力撬动。石板很重,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脸憋得通红,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树枝都被压弯了。终于,“轰隆”一声,石板被她撬起了一道缝隙。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土腥味的潮湿气息,从缝隙中飘散出来!
林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顾不上休息,用树枝继续撬动,一点点扩大缝隙,然后伸手抓住石板的边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石板掀开了大半。
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着,深不见底。那股潮湿的气息更浓了,虽然依旧带着土腥味,却让干渴到极致的林蔓感到一阵狂喜——有潮湿的地方,就可能有水!
是地道?还是当年储存物资的地下储藏室?
希望再次燃起,但与此同时,更深的警惕也随之而来。在这荒凉的戈壁废墟下,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洞口,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是安全的避难所,还是潜伏着未知的危险?或许是戈壁蝰蛇的巢穴,或许是其他变异生物的栖息地,甚至可能是“掘墓人”留下的陷阱。
进去,可能找到生机,也可能遭遇不测,瞬间丧命。
不进去,留在地面上,没有水,没有保暖的东西,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被活活冻死或者渴死。
林蔓站在洞口,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洞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那股越来越浓的潮湿气息,还有从洞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冷风。她又回头看了看霍清辞藏身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到他躺着的轮廓。
几乎没有犹豫。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粗树枝紧紧握在手里——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又弯腰,捡起几块锋利的碎石,塞进衣兜里,然后将身上的衣衫拢了拢,确保不会被洞口的碎石划破。
“等着我。”她对着霍清辞的方向轻声说,像是在给他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第四卷 第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