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用脚尖轻踩鱼眼石板,东侧石壁应声滑开一道缝。
她先伸手摸了摸石门边缘,又在门框四周仔细摸索。
“这门能从里面开。”
她指着石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石块,“看这里。”
她按下石块,石门缓缓打开,再按一次,石门又慢慢合上。
“这下好了,”
林承启松了口气,“不用担心像上次那样被困住。”
无尘却站在门口没动:
“小心些,这地方不太对劲。”
“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看看。”
林承启举着火折子往里照,“大不了见势不对赶紧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石室。
这间石室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宽敞,正中摆着一台半人高的浑天仪。
仪器做工很精致,三层铜环套在一起。
最外层的环上刻满星宿名字,中间的环能转动,最里层的环上镶着几颗暗淡的宝石。
底座上刻着“永乐七年钦天监制”几个字。
“这东西不简单。”
无尘绕着浑天仪走了一圈,觉得似曾相识。
她伸手轻轻转动铜环,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石室中央,一具身披黑色僧袍的骸骨盘坐在石台上。
骸骨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右手搭在一个鎏金浑天仪的转轮上。
僧袍虽已褪色,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华贵。
“这就是姚广孝吧。”
林承启小声说。
无尘点点头,目光落在石台周围。
那里整齐摆放着不少物件:
左边是一排小瓷瓶,右边散落着些药材,都已经干枯发黑。
正前方还放着一套炼丹用的铜器,包括药杵、药碾和几个大小不一的炉子。
无尘小心地拿起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立即皱起眉头:
“这丹药已经变质了。”
林承启凑过来看:
“都几百年了,肯定不能用了。”他指着其他瓷瓶,“这些怕是一个样。”
林承启走到石室另一头。
墙上刻满了文字和图案,他凑近细看,发现是些男女相拥打坐的姿势,旁边还有注释。
少年看得面红耳赤,赶紧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几眼。
“这、这都是什么呀...”
他结结巴巴地招呼无尘,“你来看看这个。”
无尘正在检查另一侧,她走近一看,当看到“男女跏趺,甘露自降”这句时,耳根一热,立即转身走开: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看也罢。”
林承启在石刻最显眼的位置发现几行小字。
他拂去灰尘,看清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
“周髀算经云: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贫僧参悟四十载,乃知轮回之理亦如浑仪嵌套。今留法门三要,后之览者慎行之。”
下面列着三条:
一要选对时辰观测星象;
二要记得服用护身丹药;
三交代了遇到几位历史人物时该如何应对。
落款是“道衍书,永乐二十一年腊月”。
林承启把内容念给无尘听:
“看来姚广孝早就料到会有人找到这里。”
无尘听完沉吟道:
“这些说法,倒是和师父以前提过的某些秘法相似。”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承启问。
“先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
无尘说着,开始仔细检查石室四周。
这时林承启注意到墙角摆着几个铜炉,炉底隐约有热气传来。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炉底的石缝里正缓缓冒着热气。
“这下面怕是连着地热。”
他抬头对无尘说,“难怪炉壁是温的。”
无尘也走过来查看,忽然皱眉:
“别靠太近,这热气不太对劲。”
她话音刚落,最近的一个铜炉突然冒出白雾,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甜腻的气味。
无尘立即捂住口鼻:“快出去,这气味有问题!”
两人急忙退出石室,无尘按下机关合拢石门。
林承启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纸笔,递给无尘:
“你快把刚才记下的内容写下来。”
“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无尘接过纸笔,忍不住问。
“嘿嘿,行走江湖,总得备着点。”
林承启得意地挑眉,“姚广孝留下的这些话,说不定真能帮我们离开地宫。”
这时他们注意到,石门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白烟。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先离开这里再说。”
无尘说着,已经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林承启赶紧跟上,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直到完全闻不到那股甜腻的气味才停下脚步。
回到溶洞,地下河的水声让人心神稍定。
无尘在河滩上坐下,就着火光认真整理刚才记下的内容。
林承启一屁股坐在旁边:
“得好好琢磨琢磨姚广孝留下的这些话。”
无尘在河边蹲下,捧水洗了把脸:
“先别急,得在这里安顿下来。既然一时出不去,总得解决吃喝问题。”
她指着河面:“这水能喝,河里也有鱼,我看见影子了。”
林承启一听来了精神:
“有鱼就好办!”
他从地宫杂物里乱翻一通,好不容易才找出来一根木棍,用匕首削尖一头,
“看我给你露一手。”
他脱了鞋袜,轻手轻脚地走进河里。
河水不深,刚过膝盖。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几条鱼游过。
他瞅准时机猛地一刺,还真扎中一条。
“瞧见没?”
他得意地举着还在扑腾的鱼上岸,“今晚有吃的了。”
无尘找来些扁平的石板,在河边上围成个简易的灶坑。
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捉到五条鱼。
林承启把鱼扔在灶坑一旁,看着直发愁:
“这洞里什么都没有,怎么生火?”
无尘抬头看了看:
“往高处走,上面兴许有。”
他们沿着溶洞往上爬,果然在高处堆积着不少枯藤断枝,上面还挂着干枯的水草和泥沙,看样子是往日洪水上涨时从别处冲来的。
林承启扯下一把,手感干爽,不禁咧嘴笑了:
“还是你细心。”
他用火镰点燃枯藤。
火苗起初很小,他小心地添着细枝,等火势稳了才加上粗些的柴火。
无尘在一旁把鱼收拾干净。
她折了几根直溜的树枝,削尖一头,把鱼串好递给林承启。
林承启接过鱼架在火上,时不时翻动一下。
鱼肉渐渐变得金黄,滴下的油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
“要是有点盐就好了。”他盯着烤鱼说。
无尘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刚才在那边岩壁上看到些白霜,我刮了点下来,你尝尝是不是盐碱。”
林承启用手指蘸了点放进嘴里,眼睛一亮:
“真是咸的!这下有滋味了。”
烤鱼的香味在洞里飘散开来。
林承启把最先烤好的两条鱼递给无尘:
“你先吃。”
无尘接过一条,小心地吹了吹,撕下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
林承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一边吹气一边咬,烫得直吸气也不舍得停下。
吃完三条鱼,林承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剩下两条留着下顿吃。”
无尘走到水边洗手,忽然说:
“这暗河既然有鱼,应该通往外面。”
她望着潺潺流动的地下河,又说道:
“河水能把这些枯枝冲进来,应该也能把我们冲出去。”
林承启一愣:“你的意思是......”
“等雨季。”
无尘简短地说,“不过那要等好几个月。”
林承启一听要同住几个月,心头没来由地一喜,嘴角差点翘起来,又赶忙压下去,低头假装拍打裤腿上的灰:
“……其实这儿也挺好,有吃有喝的。”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太露痕迹,赶紧清了清嗓子,找补道:
“我是说……找路当然要找,但也不必太急。这地方……咳咳……还挺宽敞。”
他不敢看无尘,转身去收拾那两条剩下的鱼,动作慢吞吞的,心里却盼着这出路,还是晚些找到才好。
吃饱后,无尘继续研究那些笔记。
“浑天如鸡子...”
她轻声念着,“姚广孝把轮回比作浑天仪,倒是新鲜。”
林承启凑过来看:
“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地宫的出口和星象有关?”
“有可能。”
无尘抬头看向溶洞顶,“可惜在这里看不见星星。”
天色渐暗,两人得找个过夜的地方。
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发现一处凹陷的岩壁,正好可以遮风。
“这儿不错。”
林承启打量了一下,“你在里面睡,我在外面守着。”
无尘犹豫了一下。
眼下处境特殊,只好说:
“都睡在里面吧,分开不安全。”
她找来些干苔藓铺在地上,又把火堆移到洞口附近。
林承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明日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走看。现在先歇会儿,我守上半夜。”
无尘没推辞,在火堆旁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抱着膝盖闭目养神。
林承启拨弄着火堆,听着柴火噼啪作响。
他偷偷看向无尘,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火光映在她脸上,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几缕碎发散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林承启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时的她,一身素衣,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现在的她,看着没那么清冷了。
许是累了,眉眼间带着倦意,嘴角微微抿着,像是梦里还在为什么事发愁。
林承启看着看着,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林承启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
他心里有些发闷,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轻轻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
夜里凉,可不能让她冻着。
夜深了,洞外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无尘靠在岩壁上,阖着眼,却睡得不安稳。
那个名字像根刺扎在心底,稍一触碰就隐隐作痛。
她记得那人曾在她耳边的低语,那声音太轻,轻得像阵风,却在她心里生了根。
“冷吗?”
林承启迷迷糊糊地问,把外衣往她那边挪了挪。
无尘没应声,依旧闭着眼。
过了许久,才轻声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两人继续研究姚广孝的笔记。
林承启指着第三条念道:
“若遇燕王朱棣,可诵老衲遗偈:‘白帽加身终是幻,黄河水清未有期’。遇方孝孺族裔,速以怀中《释厄传》示之。至若建文旧臣,当以礼相待......”
他抬起头,一脸困惑:
“这地宫里难道还有别人?”
无尘接过笔记细看,忽然打了个寒颤:
“你说...姚广孝写下这些话时,会不会不是在说活人?”
石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林承启干笑两声:“姐姐说笑了,难不成还有鬼......”
话说到一半,他想起昨日在地宫中见到的楚衣幻影,声音不由顿住了。
“你看这里,”
无尘指着笔记,“连遇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都写得清清楚楚。燕王朱棣、方孝孺的族人、建文旧臣......这些人早就作古了。”
林承启凑近细看,突然发现什么:
“等等,这《释厄传》......”
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我随手带来的,难道是巧合?”
无尘接过书翻了翻,脸色渐渐凝重:
“看来姚广孝连这个都算到了。”
无尘合上书,“我在寺里古籍中读过,藏密有一种观想往生的法门,能让人看见前朝旧事。姚广孝学过藏密,应该懂得这个。”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册姚广孝的天书,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一直没细琢磨。
她赶忙从怀里取出那册差点忘了的《少师轮回谶》,借着火光再次翻看。
林承启蹲在旁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忍不住问:
“无尘姐,你看懂了吗?这老和尚到底在说什么?”
“这些话不简单,这个我也说不准。”
无尘轻轻摇头,目光还停留在册子上:
“姚广孝布的这个局,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她把册子小心收好,轻声道:
“姚广孝可能真的窥见了一些未来的片段。这些记载,不像是在预言,倒像是...亲眼所见。”
林承启瞪大眼睛:
“亲眼所见?这怎么可能?”
无尘看了他一眼: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我听师父说过,古时候确实有些秘法,说是能让人看到前世今生。只是这些法子都很凶险,要用特制的药粉,还会让人上瘾,跟抽大烟差不多。”
“那不就是害人的东西嘛!”
林承启撇撇嘴,“谁用谁傻!”
这话刚出口,他突然想起什么,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无尘原本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确实不是正道。而且听说有的法子还要……还要男女双修。”
她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微微发热。
林承启一听这话,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无尘和袁克文在一起的画面。
他只觉得脸上发烫,话没过脑子就冲了出来:
“这、这老和尚不正经!”
无尘抬眼看他,带着几分难堪。
她显然听出了林承启话里的意思,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别胡说。”
她转过身去整理行囊,动作比平时快了些:
“这些都是传说,是真是假还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路出去。”
林承启站在原地,看着无尘的背影,心里又懊恼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