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接过火把,走到那青铜火盆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火把伸向盆中的柴薪。
按照计划,她本该假意点燃圣火后,趁机将火把掷向柴堆。
可当那所谓的“圣火”被点燃时,一股异样的青烟袅袅升起,无色无味,迅速弥漫开来。
无尘离得最近,吸入最多。
她只觉得头脑微微一晕,眼前陈玄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忽然变得模糊又亲切起来。
耳边传来他低沉而充满蛊惑的声音,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又像是在下达指令。
她晃了晃头,想保持清醒,可手脚却不听使唤。
不只是她,台下的教徒们眼神也开始发直,一个个跟着陈玄理念起经来,声音越来越齐,像着了魔。
林承启在台下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见无尘点完火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空空的,和台下那些人一个样。
“坏了!”
他暗叫不好,赶紧屏住呼吸。
说来也怪,那烟对他好像没什么用。
这时,陈玄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伸手揽住无尘的腰,对着台下信众宣布:
“圣女需得本教主亲自加持,方能沟通明尊!”
说完,他半搂半抱,把眼神发直的无尘带下高台,径直往广场后头一间僻静小屋走去。
林承启心里骂了句,趁大伙都迷迷瞪瞪的,猫下腰,借着人堆遮挡,悄悄跟了上去。
陈玄理把无尘弄进小屋,反手插上门闩。
他搓着手凑近,嘿嘿直笑:
“楚姑娘,别怕,这是教内仪式,本教主这就为你‘加持’,让你领略极乐……”
无尘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迷茫,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玄理嘴上说着漂亮话,伸手就去扯无尘的衣带。
无尘身子微微发抖,好像有点不情愿,可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只能由着他摆布。
衣带被解开,外衫滑落,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陈玄理呼吸急促,正要进一步动作——
一声闷响!后脑勺传来剧痛,陈玄理眼睛一翻,身子一软,直接趴地上了。
林承启从门后闪出来,手里拎着半截木棍。
“呸!加持?小爷我先给你脑袋加持一下!”
他踢了踢陈玄理,见他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醒醒!”
林承启轻轻拍她的脸,没反应。
扭头看见桌上有半碗凉茶,端起来就往她脸上泼。
无尘打了个激灵,眼神清亮了一瞬,很快又蒙上那层雾。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看着有些楚楚可怜。
林承启急得直挠头,忽然想起佛眠岛那次,无尘中了类似的招,最后好像是……
他脸一红,赶紧摇头:
“不行不行!这法子现在不能用!这老乌龟还躺在这儿呢,万一醒过来看了去,我姐岂不是亏大了!”
他急得团团转,猛地一拍自己脑门: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的血!我的血能解毒啊!”
他也顾不得疼,抽出无尘随身带着的短刃,龇牙咧嘴地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口,挤出几滴血,笨手笨脚地就往无尘嘴里抹。
无尘身子一颤,眼神慢慢清亮起来。她看看地上的陈玄理,又看看林承启,这才反应过来:
“小林子?我这是……”
“姐你中招了!”
林承启忙说,“那烟有问题!”
无尘脸色唰地白了,想起刚才的凶险,又气又恨。
屈辱、后怕、还有对自己不小心的懊恼混在一起,让她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我又着了他的道……这轮回局,怎么防都防不住……”
“姐,这哪能怪你!”林承启看她这样,心里揪得慌,
“我看这轮回局邪门得很,该你遭的难,躲到天边也得挨这么一下。好在有我嘛!”
无尘看着他指尖还在渗血的小口子,心中一暖,愧疚地说:
“对不住,又连累你了。”
“说这干啥!”
林承启摆摆手,他眼珠一转,捡起地上的短刃,不怀好意地瞄向昏迷的陈玄理:
“姐,这老小子三番两次想害你,我看干脆一劳永逸,把他去了势,让他彻底绝了念想!”
无尘脸一热,拉住他胳膊:
“算了!他本就是个不举的废人,你废不废他,都一样!”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愿林承启为她手上再沾血腥,情急之下,话脱口而出。
林承启点点头:
“也是……”
话说到一半,他回过味来。
扭头看向无尘,脱口问道:“姐,这种事儿……你咋知道的?”
无尘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心里“咯噔”一下,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她慌乱地别开脸,声音又急又气:
“你胡扯什么!这种腌臜事,你也拿来问!”
她越说越恼,一把推开林承启。
林承启被晾在原地,挠了挠头,暂时把这疑惑压下,注意力回到陈玄理身上。
他掂量着手里的短刃,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算了算了,杀了他脏手,阉了他更是多余。便宜这老小子了!”
他眼珠一转,又冒出个鬼主意,脸上露出坏笑:
“姐,你先到外面避一避,等我一下。场面可能有点……不雅观,你别看。”
无尘此刻心乱如麻,也没心思多问,闻言便低着头,快步走到了门外,
靠在墙边,心里还在砰砰直跳,懊恼自己怎么会犯那种口误。
只听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撕裂声,间或夹杂着林承启压低声音的坏笑。
过了一会儿,林承启拍拍手走出来,
“搞定!”
无尘好奇地往里瞥了一眼,只见陈玄理被扒得精光,用他自己的裤腰带和撕碎的袍子捆得结结实实,像条白花肉虫一样绑在房柱上,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造型极其不雅且滑稽。
“你呀!”
无尘哭笑不得,心里的憋闷和懊恼倒是消散了大半。
“走啦姐!”
林承启拉起无尘的手,“咱们快去救那位‘先生’,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等这老小子醒了,够他喝一壶的!”
两人溜出小屋,外头广场上烟雾还没散尽。
那些信徒们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眼神直勾勾的。
几个服了解药的打手在人群里来回巡视,眼神警惕。
林承启灵机一动,扯了扯无尘的袖子。
他翻着白眼,学着那些信徒的样子,双手合十,嘴里胡乱念叨着“明尊保佑”。
无尘会意,也学着他的样子,眼神放空,脚步虚浮地往前走。
这招还真管用。
有个打手狐疑地打量。
林承启冲他嘿嘿傻笑,含混不清地说:
“圣女……圣女叫我们去后山……加持……”
那打手将信将疑,但看他们这副痴傻模样,还是挥挥手放行了。
广场高台附近,人围得多些。
几个穿着体面些的,像是陈玄理的亲信,眼神倒还清明,正在人群中走动查看。
两个教众架着朱允炆走过来。
朱允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眼神涣散,一看就是中了招。
“坏了,他们要把人带回!”
林承启低声道。
无尘心一沉。
眼看那三人就要拐过墙角,林承启从后面摸上去,用棍子利索地敲晕了一个。
另一个刚回头,无尘已赶到,指尖在他肩颈某处一按,这人眼睛一翻,也晕了过去。
朱允炆失了搀扶,晃了两下就要摔倒,被林承启一把扶住。
“文先生,是我们!”
无尘在他耳边低唤。
“快走,陈玄理暂时被我们制住了,这是离开的好机会!”
林承启急促地说道。
朱允炆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她,又看看林承启,似乎认出来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微微点头。
他在这里被陈玄理半胁迫半哄骗地困了许久,早已想离开。
事不宜迟,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朱允炆,沿着原路,借助树木岩石的掩护,飞快地向记忆中海湾的方向潜去。
他们找到藏小船的地方。
林承启七手八脚地解缆绳,无尘扶着朱允炆上船。
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岸。
划出一段距离,回头望去,岛屿已变成模糊的黑影,广场上的火光也如萤火般微弱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
朱允炆靠在船舷边,海风一吹,他似乎清醒了些。
他看着无尘,又看看林承启,长长叹了口气。
海上起了雾,分不清方向。
那小船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吃的喝的都快没了。
一夜未眠,加上心神疲惫,林承启划桨的手也慢了下来。
林承启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四面都是水的海面发愁。
无尘靠着船舷,脸色苍白,体内的寒气似乎又重了些。
朱允炆则一直沉默着,眼神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林承启眼尖,指着远处喊道:
“看!有船!”
只见一艘比他们这小舢板大得多的海船,正缓缓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船头站着几个人,衣着不像寻常渔民,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小船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知是福是祸。
大船慢慢靠近,能看清船头那几人都是中年汉子,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
他们也看清了小船上的三人。
当先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目光扫过,最终死死盯在朱允炆脸上,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回头对同伴激动地说了句什么,那几人也纷纷探头来看,个个面露狂喜。
“先生!是先生!”
那络腮胡汉子声音都变了调,朝着小船大喊,“可算找到您了!”
朱允炆闻声,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大船上放下绳索和小梯,将三人接了上去。
一到甲板,那几名汉子就齐刷刷跪倒在朱允炆面前,领头那个哽咽道:
“臣等无能,让先生流落海外,吃了这么多苦头!请先生责罚!”
朱允炆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一下:
“都起来吧,不怪你们。能再见到你们,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无尘和林承启,神色有些复杂。
他对那几个随从说道:
“这两位,你们也该认得的。”
那几个随从这才仔细打量无尘和林承启。
先前只顾着找到主子的狂喜,没太留意旁人。
此刻细看,那络腮胡汉子迟疑地开口:
“这位夫人……莫非是楚妃娘娘。”
他又看向林承启,“这位小兄弟,看着也眼熟。”
无尘微微颔首。
林承启咧嘴一笑。
朱允炆这才解释道:
“当初在岛上,陈玄理势大,耳目众多,我自身难保,唯恐连累他们,才故作不识。”
他对着无尘和林承启,语气带着歉意,“让二位受委屈了。”
无尘摇摇头:“先生处境艰难,我们明白。”
林承启也赶紧说:
“没事没事,现在不都认回来了嘛!”
真相大白,原来是场不得已的戏。
如今脱离了险境,旧日主仆重逢,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那几个随从对无尘和林承启也客气起来,张罗着给他们拿干粮和清水。
朱允炆走到船头,望着无际的大海,许久,轻声对跟在身旁的无尘说:
“此番,又多亏你们了。”
船行平稳后,朱允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舱房里,偶尔出来透透气,也是沉默寡言,望着海面出神。
直到第三天傍晚。
无尘正靠在船舷边,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故意放轻的步子。
无尘回过头,心头咯噔一下。
朱允炆站在不远的地方,正望着她。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脸上,那神情,那微微挑起的眉梢,特别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又疲倦又固执的光——
不是朱允炆,是袁寒云。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有点晃,像喝多了酒。
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无尘,一动也不动。
“无尘……”
他开口了。
声音哑哑的,带着种说不出的磁性。
和朱允炆平时干巴巴的调子完全不一样。
“这海上的落日,真像我们在西山别院看的那回……你还记得么?”
无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她看着这张脸,胃里一阵翻搅,说不清是惊悚还是别的什么。
“你……”
她声音发紧。
“我又来了。”
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眼神迷离,
“那边……刚用了药,劲儿还没过,正好……正好能来看看你。”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无尘的脸颊,但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终究没有落下。
“你看,我还是舍不得你。”
他痴痴地望着她,语气带着浓烈的、属于袁寒云式的感伤和偏执,
“每次……都得用那玩意儿,找些个女人……”
无尘听得心头发冷,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和酸楚涌上来。
这分明是在慢性自杀!
为了这短暂的、虚幻的相见,他竟如此糟践自己……
无尘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你别这样作贱自己……”
看她眼神里透着吃惊和不忍,袁寒云脸上笑意更深了,笑得有点怪。
“你心疼了?”
他声音轻轻的,“无尘,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吧?”
话还没说完,他身子猛地一晃,眼神一下子就散了。
刚才那股子袁寒云的神气,像退潮一样唰地不见了。
他脸上露出迷糊的样子。
看看无尘,又看看四周,好像刚睡醒似的。
“楚妃?”
他皱起眉头,又变回朱允炆那副疏离又疲惫的腔调,“你怎么在这儿?我……我刚才是不是说梦话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不太舒服,也没再多问,转身慢慢走回舱里去了。
无尘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过来,身上凉飕飕的。
她望着朱允炆离开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
林承启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顺着她目光看了看,小声问:
“姐,他又犯迷糊了?”
无尘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