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箱板上那两个“十三”,舱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外面甲板上的动静也渐渐平息,看来陈玄理是暂时被打发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
无尘A忽然开口,声音很低,
“郑和船队规制森严,上下船皆有记录。我们两个‘黑户’,总不能一直躲在这货舱里。”
林承启A立刻点头:
“对对对,姐你说得对!而且咱还得去找那个什么……龙女泪!”
他偷偷瞄了一眼无尘A,心里跟猫抓似的。
“说得轻巧,”
林承启b揉着自己的瘸腿,泼了盆冷水,“‘造化会元功’不是万能马车,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知道你们那世界在哪儿吗?我们当初是掉进裂缝没得选,现在要精准穿回去,得有‘路标’!”
这话点醒了林承启A,他挠着头:
“路标?啥路标?咱们来的时候晕头转向的……”
林承启A一听得要有路标才行,立刻没了精神:
“姐,穿回去说得轻巧,可咱们在哪儿‘下车’啊?别跟上次似的,一头扎进哪个山旮旯里去。”
无尘A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墨蓝色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上次是意外,身不由己。这次我们主动施为,须有凭依。”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林承启A和无尘b,
“‘造化会元功’扭曲时空,并非无迹可循。我推测,需借力两样东西。”
“借力?借什么?”
林承启A忙问。
“其一,星象。”
无尘A指向窗外,“北斗周转,指示方位与时节。我们来的那晚,北斗杓柄指向何方,有何特异星辉,须得精确回忆、推算。星宿位置,是跨越时空不会轻易改变的‘路标’。”
林承启A挠头:
“这个……那天晚上光顾着看海上的怪光了,星星没太留意啊……”
无尘b接口道:
“这个我可以帮你们。那几日我夜夜观星,记录星图,或许能找到对应方位。”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北辰’(北极星),乃天之枢纽,定位之基,万不能错。”
“其二呢?”
林承启A追问。
无尘A沉吟道:
“或许……我们自身就是路标?我们附身于此,魂魄来自彼世,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印记。”
无尘b摇摇头,不太乐观:
“魂魄印记太过虚无缥缈,如同大海捞针,风险太大。需要一个更实在、更强烈的‘信物’,最好是唯一属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东西。”
无尘b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们来时,是否经过一个特别的地方?或者,有什么东西,是只属于你们那个世界的、带有强烈印记的?”
“实在的信物?”
林承启A努力回想,“我们来的时候,身上除了这身衣裳,好像也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啊……无名岛!那荒岛算不算?”
“荒岛?”
林承启b嗤笑一声,揉着腿,“兄弟,那破地方除了石头就是海风,满大海都是,你拿什么当记号?难道靠你当时在岛上埋的那泡……”他话没说完,就被无尘b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林承启A却像是被点醒了,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在岛上做了标记?”
他立刻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我跟你们说,我当时就觉得那岛风水不一般!特意找了块最圆的石头,在上面刻了个……呃,刻了个我自创的‘林氏通天符’!怎么样,够不够独特?能不能当路标?”
两个无尘同时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
“这傻子没救了”。
无尘A扶额,无奈道:
“……你确定你刻的不是乌龟?”
林承启A梗着脖子:
“那是玄武!镇守四方的神兽!很有讲究的!”
无尘b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
“就算真有那块石头,茫茫大海,你如何精准定位一个无名小岛?这比靠星星还不靠谱。”
“那……那风暴呢?”
林承启A又提出另一个想法,“我们来时遇到的那股邪风,带着电闪雷鸣,还有那股子能把人魂儿都吸走的劲儿!那个波动够特别了吧?”
林承启b摇了摇头,给他泼冷水:
“风暴和波动是‘通道’,不是‘家门’。你们要找到的是回家的大门,不是来时走过的那条路。需要一个到了家,你一眼就能认出来,能摸到的东西作指引。”
舱室里一时陷入沉默,众人都皱紧了眉头。
几种可能性都被否定,回归之路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林承启A烦躁地抓耳挠腮,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索,嘴里嘟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靠猜吗?咱们过来的时候,除了这身肉,唯一得到的外来物就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动作也僵住了。
他摸到了怀里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独特金属质感的物件。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脸上瞬间浮现出又惊又喜、又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等等!我……我好像……有东西!”
他声音都变了调,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枚色泽暗紫、似铁非铁的令牌。
正是那枚能号令白莲教的明尊令!
船舱里顿时安静下来。
林承启b看着那枚令牌,眼睛都直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我怎么没有?”
林承启A看着他这副样子,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哎呀!兄弟!你肯定是错过了!你们那个世界的陈祖义,是不是早就被郑和给剿灭了?”
林承启b茫然点头:
“是……是啊,船队出海不久就……”
“那就对了!”
林承启A解释道,“你们把他灭了,这令牌自然就不知道流落到哪个角落,或者干脆就埋没掉了!你当然没见过!”
他晃着手里的令牌,语气兴奋,
“现在,它就是咱们回家的钥匙!”
“等等。”
无尘b忽然开口,她冷静地提出了关键质疑,
“这说不通。如果这令牌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独特信物,为何你们穿越过来时,它没有起到任何‘稳定坐标’或‘排斥反应’?”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让兴奋的林承启A顿时卡了壳。
无尘A却似乎早有思考,她接过话说道: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第一次被卷入这里,是被动的,是时空风暴裹挟,如同落水之人身不由己,那时就算怀揣珍宝也无力感知!但现在不同,我们要‘主动’回去!这明尊令——”
她指着那令牌:“——它本身不是‘地图’,但它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路引’!它是用我们那个世界的风磨铜,以秘法炼制,与那片天地有着最根本的联系!之前它沉寂,是因为我们无知无觉。现在,我们以‘造化会元功’主动激发它,就像用火石去点燃枯草!我们的精神力量通过功法灌注其中,必然能引动它与原世界的共鸣,为我们指明方向!”
这番话如拨云见日!
疑虑被打消,目标变得无比清晰。
夜色渐深,离施法的时辰越来越近。
无尘b忽然拉住了无尘A的手,将她带到角落更暗处。
“等等,”
无尘b的声音很轻,“把这个带上。”
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用软绸包裹的小物件。
打开层层绸布,露出一块鸽子蛋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
那晶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极深的海蓝色,核心处仿佛封存着一滴永不凝固的泪珠,散发着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却能直透骨髓的森森寒意。
晶体核心那极致的深寒,已被一层特殊的蜡质仔细包裹封存,外面又用柔韧的鲛绡细细缠紧。
这正是那世间独一无二的阿耨达池龙女之泪,被她想办法小心地一分为二。
“这是……”
无尘A一眼就认出了这宝物,眼中满是惊愕。
“拿着,”
无尘b不由分说,将其中一半塞进无尘A手里,“我试过了,贴身戴着,能压住你身体里的寒气,心口不会那么绞着疼了。”
那晶体入手瞬间,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凉意便渗透肌肤,无尘A立刻感到连日来因汞毒反噬而郁结在胸口的灼痛和阴寒,竟真的舒缓了不少。
她看着手里那半块世间罕有的宝物,又看向无尘b:
“这太珍贵了……你自己……”
“我还有一半,够用。”
无尘b打断她,语气平静,“咱们俩,不分你我。回去的路不知还有什么波折,你不能带着这一身的痛楚硬撑。”
她说着,又拿出一根韧性极好的细皮绳,动作利索地将那半块龙女泪牢牢捆扎好,做成一个简易的挂坠。
然后,她亲手将它挂在了无尘A的脖颈上,仔细地将晶体塞进她的衣襟内侧,贴肉佩戴。
“贴身放着,寒气才能透进去,”
无尘b帮她整理好衣领,语气带着难得的柔软,
“能撑多久是多久。”
无尘A感觉到那宝物紧贴在心口,持续的寒意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体内的毒素躁动隔绝开少许。
她看着无尘b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亮坚定的眼眸,喉咙有些发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多谢。”
“保重。”
无尘b拍了拍她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份来自“自己”的馈赠,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是夜,月暗星稀。
在船队边缘一处堆放杂物的船舷旁,无尘A与林承启A面对面盘坐,双手相抵。
那半枚明尊令被放在两人中间。
他们闭上眼睛,全力运转“造化会元功”,将精神感知聚焦于这枚来自故乡的令牌之上,感受它冰冷的触感、独特的材质,回忆与之相关的所有因果,心中回归的念头无比坚定。
渐渐的,以他们和令牌为中心,空气开始不自然地扭曲,一种低沉的、仿佛源自空间本身的嗡鸣声由弱变强。
林承启A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
“禹步定鼎!”
他身形骤起,脚踏七星,步伐玄奥。
“天枢踏浪…天璇引潮…”
每一步踏下,周身的空间涟漪就明显一分,那明尊令似乎也受到了感应,表面泛起微不可查的暗紫色流光。
“摇光碎虚——归途!”
随着他最后一步,也是最为艰难的一步踏落——
“嗡!”
一声更强的震响,璀璨的星光骤然从虚空涌现,瞬间包裹住两人,在他们身后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幽蓝漩涡。
紧接着,星光在漩涡背景中猛地撕开一道细微却稳定的裂口!
两人的身影,连同那枚明尊令,倏地一下被吸入裂口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原地剧烈波动的空间涟漪,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异世界的焦糊气息。
林承启b与无尘b一同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眼中充满了震撼。
“陈祖义……明尊令……”
林承启b喃喃自语,“原来,我当初剿灭他时,竟漏掉了这么大一条鱼,错过了这么关键的‘钥匙’……”
他知道,带着明尊令和关键信息回归的“自己”,将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星光猛地一收,又骤然炸开。
林承启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搅动。
他死命抓住无尘的手腕,半点不敢松开。
“砰!”
一声闷响,两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过了好一会儿,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才慢慢退去。
林承启龇牙咧嘴地撑起上身,顾不上自己,先扭头去找无尘:
“姐!你没事吧?摔坏了没?”
无尘也被摔得不轻,胸口一阵发闷。
她定了定神,立刻警惕地打量四周。
月光黯淡,勉强能看出这是个狭小的石洞,洞口外面传来一阵阵规律的海浪声。
“我们……这是回来了?”
她声音里带着不确定,想站起来,脚下却一软。
林承启赶紧伸手扶住她,自己却“嘶”地抽了口冷气,右腿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刺痛,差点栽倒。
“我的腿……”
他哭丧着脸,单脚跳了两下,“完了完了!是不是那鬼功夫反噬,我也要变瘸子了?姐!到时候你可不能嫌我走路难看啊!”
无尘瞪他一眼,都这光景了还有心思耍宝。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他的腿:
“别乱喊!像是扭着了,未必就是功法的事。先弄清楚这是哪儿。”
林承启这才稍微放心,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脚踝,感觉确实像是摔下来时别到了筋。
他扶着凹凸不平的洞壁,一瘸一拐地挪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外张望。
洞外是一片寂静的沙滩,更远处是月光下暗沉的海面,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海岸。
“姐,外面是海滩,看着挺僻静……”
他刚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汇报,却忽然顿住,侧耳倾听,
“咦?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