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捣乱的人。
陆济时也能好好坐下来。
观赏傅年这一出《挑滑车》。
傅年站在戏台中央。
开口便是格外的清亮高亢。
将因为骚乱变得死寂的戏园都穿透了。
傅年:“沥血披肝,功名未建,空嗟叹!”
一句词,直接击中陆济时的内心深处。
陆济时好像感受到他和千年前的高宠同样站在沙场上。
同样拥有着壮志。
以及数不清的悲愁。
傅年的声音收了几分力道,声线也沉了下去。
眼神不经意间和陆济时对上。
陆济时从傅年的眼神里。
看到了真正的少年将军次啊会有的那种英雄末路的孤绝。
就像是他当初一步步往上爬时。
那些背叛他的人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嘲笑出声时,陆济时的感受。
陆济时坐在戏台正前方的位置。
正如任杰第一次带他来鸣春园时一样。
他死死盯住舞台上的身影。
看到了他刚刚因为晚到而没看到的场面。
那就是傅年那格外漂亮的枪花。
傅年的每一个招式都干净利落。
没有半分花架子。
若不是任杰看他对傅年实在感兴趣。
在昨晚就把傅年的生平信息送到他府上。
他真的要怀疑傅年是否是哪家将军的后代。
因为家道中落。
不得不成为聚芳班的一员。
来这鸣春园登台唱戏。
但是这些都是假象。
因为傅年,是一个真正的,从小就被沈奎山带在身旁培养的继承人。
傅年猛地一踩,将戏台板震得发饷,声调突然拔高:“恨只恨奸佞当道,报国无门空有志。”
字字泣血,尾音中都带上了不甘的颤音。
陆济时忽然想到了如今的自己。
分明是为了解决明国如今内忧外患的场面。
却被这北城的郭家拦了路。
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百姓。
叫他活阎王。
现在的他。
怎么不算,“奸佞当道,报国空有志”。
傅年:“似这般忠良无下场,怎不叫英雄泪满裳。”
唱到此处,傅年将长枪猛地向台上一拄,他微微侧头,眼神里的悲愤和绝望将陆济时的眼睛刺痛。
果然,最好的表演者。
不仅能完整地、富有技巧地完成这一场戏。
更能触动看客们那颗柔软的心。
傅年唱罢。
戏园子却静了足足三秒。
直到李清安喊了声“好!”。
这才发出宛如雷鸣般的掌声。
陆济时手下的士兵知道陆济时对傅年感兴趣。
可他们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不过一个戏子,凭什么能让陆济时这般心心念念。
直到今日坐在台下。
甚至没有完整地听到傅年的整场戏。
他们就知道为什么陆济时会被傅年吸引。
因为傅年不仅是个戏子。
更是个能体察陆济时内心、触动陆济时内心深处隐藏的不甘的人。
傅年谢幕后,还是向后台走去。
有些规矩,不论怎样都是要遵守的。
陆济时将一众士兵解散了。
只让李清安在院子里等等他。
等到陆济时再次看到傅年的时候。
傅年的妆卸了一半。
一半还是高宠的扮相。
另一半是傅年自己的脸。
就像傅年这个人一样。
站在台上时,他是踌躇满志的少年将军。
到了台下时,他是温柔体贴的聚芳班的继承人,傅年。
其他人早就卸完了妆,看到陆济时闯了进来,也没责怪,而是自觉地退了出去。
给傅年和陆济时两个人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傅年变成了第一次吃饭时的那副模样:“陆司令来了,还得请您等我一下,我把这半边也卸了。”
陆济时:“傅老板不急。”
陆济时:“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连累了你。”
傅年擦拭脸庞的手顿了顿。
傅年:“若不是陆司令来得及时,今天这出戏,可是真的会被砸了的。”
陆济时:“可是原因在我。”
傅年擦干净了脸。
转过身,正视陆济时:“陆司令,我且问你,你如今如何看我?”
傅年:“还是打算,将我当个玩物吗?”
陆济时被傅年最后的“玩物”两个字激起了怒火。
他的嗓门本来就大,脾气一上来,更是有种震天地、撼山河的错觉。
陆济时:“我会为了一个玩物派这么多兵吗?!!”
陆济时看到傅年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他又慢慢地坐回傅年对面:“我确实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陆济时:“但是昨晚那顿饭,我多少就能猜到你绝非凡夫俗子。”
陆济时:“今天这场戏,更让我知道,你不可能会成为我的玩物。”
陆济时:“因为我绝不会,让如此契合的人,变成这样随时可以替代的存在。”
傅年这么多世以来,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率的老婆。
他都有些震惊。
陆济时却还在说:“可是我现在给不了你承诺。”
陆济时:“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际,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这么危险的处境。”
傅年轻轻拉过陆济时的手。
像是无意之举,他摩挲着陆济时手上的茧子。
陆济时手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痒意,好像已经顺着手臂传到了心里。
傅年:“那您觉得,高宠明知滑车难破,为何还要硬闯?”
陆济时显然想到了自己,脱口而出:“因为他自以为是,因为他蠢。”
傅年也没生气,他笑得十分温和。
温和到006看了都要大喊闹鬼了的地步。
傅年:“他不是蠢,他是为了报答岳元帅的知遇之恩。”
傅年:“他知道滑车是死局,可是岳家军却被困在牛头山。”
傅年:“他若不闯,那么就是整个岳家军的覆灭。”
傅年:“他为万千将士,硬生生闯出了条生路。”
陆济时听到傅年这么说,突然有些怔愣。
那他是为什么要这么硬闯北城呢?
傅年就像是能读懂陆济时的内心一般。
他继续说道:“就像你硬闯北城一样,明知军阀环伺,政敌林立,还是要来。”
傅年:“因为你为的,是这大地上的数万万百姓,是你身后那群陪你出生入死的士兵。”
陆济时被傅年抓住的手猛地一顿。
这些话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点。
可是那早已腐坏的伤口如今被割开。
腐肉被剔除的过程确实很痛。
但陆济时知道,他的这个伤口,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