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县日军指挥部内,炉火依旧烧得很旺,却驱不散那股冰冷的压抑。
长谷川此时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正缓缓划过地图上砬子沟至石人沟一带的区域,指尖所及,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
龙千伦垂手站在下首,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甚至不敢抬手去擦。
他刚刚汇报完近期接连发生的“意外”:石人沟运输队遭遇落石,两匹驮马受惊坠崖,物资损失不小;
一名监工在独自解手时被摸走了配枪和干粮袋,衣兜里还被塞了一张画着骷髅和警告语的纸条;
更让他心惊的是,劳工营地里似乎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光芒。
“骚扰……破袭……恐吓……”长谷川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得像是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但他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般敲在龙千伦紧绷的神经上。
“龙桑,你的‘天罗地网’,似乎网不住这些跳蚤啊。”他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笑意。
“太……太君息怒!”龙千伦慌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卑职无能! 卑职一定加派兵力,加强巡逻,定要将这些顽匪……”
“加派兵力?”
长谷川轻轻打断他,缓步走到龙千伦面前,微微俯身,那双冰冷的眼睛近距离地盯着龙千伦,“龙桑,你的思维,还是停留在最简单的层面上。皇军的兵力是宝贵的,不应该浪费在无止境的追逐游戏中。”
他直起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优雅地弹了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冯立仁,还有那些支持他的愚民,他们之所以还能像地鼠一样活动,是因为他们还有藏身之处,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长谷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声音变得缥缈而残酷,“我记得,在冀东,为了对付那里的八路军,我们采取过一些……非常有效的措施。”
龙千伦心中一凛,似乎猜到了什么,喉咙有些发干。
长谷川转过身,脸上那丝诡异的笑容扩大了:“‘集家并村’,‘制造无人区’。龙桑,你觉得这个策略,适用于塞罕坝吗?”
龙千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犹豫:“太君……您的意思是……把砬子沟、老鸹岭,还有周边那些靠山的小村子,比如撅尾巴河、羊场、头道川……的人都……”
“把他们全部迁出来!”长谷川语气骤然转冷,斩钉截铁,“集中到皇军能够有效控制的‘人圈’里去!
烧掉他们原来的房屋,填埋水井,毁掉一切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东西!
我要在塞罕坝的边缘,制造一条宽阔的、没有任何人烟、没有任何补给的‘无人地带’!”
他走回地图前,用手掌狠狠地在那片广袤的山林边缘划了一条线:“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掉烂肉!
冯立仁他们,要么被困死、饿死在这片冰冷的‘无人区’里,要么……就只能像被挖了窝的老鼠一样,跑到平地上来,暴露在皇军的枪口下!”
龙千伦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这条命令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这是对一片土地和其上生灵的彻底毁灭!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熟悉的山村名,闪过那些虽然穷苦但世代居住于此的乡亲……一丝微弱的、属于“龙千伦”这个“围场人”的恻隐之心刚冒头,就被对长谷川的恐惧和自身权势的贪恋狠狠压了下去。
“怎么?龙桑,不忍心了?”长谷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别忘了,‘青峦计划’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这些散布在山边的刁民,就是不稳定因素的根源!
清除他们,是为了更好的‘建设’!是为了实现你我所期望的‘新秩序’!”
长谷川他特意在“青峦计划”和“新秩序”上加重了语气。
龙千伦身体微微一颤,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堆满了谄媚和决绝:“太君深谋远虑!卑职愚钝,此计甚妙!
既能根除匪患,又能彰显皇军权威!卑职这就去制定详细方案,调集人手,尽快实施!”
“不仅要快,还要狠。”长谷川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份让他不快的报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更显森然,“要让所有人看到,对抗皇军,或者仅仅是生活在皇军不需要的地方,会是什么下场。反抗者,格杀勿论。
拖延者,以同罪论处。我要让‘无人区’的概念,要像瘟疫一样,刻进每一个塞罕坝人的恐惧里。”
“嗨依!卑职明白!一定办得干净利落,绝不留任何后患!”
龙千伦大声保证,然后小心翼翼地请示,“那……迁出来的民众,如何安置?”
“安置?”
长谷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集中看管起来,让他们为‘青峦计划’服劳役,直到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帝国,不养无用之人,更不养潜在的敌人。”
龙千伦沉默不语,他缓缓地弯下腰,向长谷川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这间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的办公室。
当他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中时,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湿漉漉的,原来是棉衣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指挥部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扇门仿佛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将他与里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他的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无论是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这条血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也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毅然决然地迈步向前。他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孤单和决绝,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行者,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充满荆棘和鲜血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