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谷，血色雾气散尽。
蚀灵站在谷中，黑袍无风自动。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看着张炁，那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三魔君。”张炁同样没有动，“杀自己人，也是九幽的传统？”
“往生佛话太多，暴露了计划，该杀。”蚀灵的声音很奇特，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无数细语重叠，“况且，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拖住你一刻钟，足够了。”
一刻钟。
张炁心头一沉。
从他在北冥遗迹动手，到赶到这里，确实差不多一刻钟。如果蚀灵说的是真的，那么在这一刻钟里，混沌道域的核心灵脉可能已经……
“你们怎么绕过护山大阵的？”张炁问，同时暗中感应道域方向——距离太远，感应很模糊，但灵脉的波动似乎确实有些紊乱。
“护山大阵？”蚀灵笑了，那笑声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张炁，你太高看自己布置的阵法了。九幽存在的时间，比你想象的古老得多。上古仙帝都拦不住我们，何况你一个刚晋金仙的后辈？”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掌心处，一枚暗紫色的符文缓缓旋转。符文的结构极其复杂，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污秽与堕落。
“认识这个吗？”蚀灵问。
张炁盯着那枚符文，混沌道灵在识海中剧烈震动，传递出强烈的警告——危险！极度危险！
“终焉烙印的……本源印记？”张炁脸色微变。
“不错。”蚀灵收回手，“所有被九幽转化的秽傀、魔君，体内都有这枚烙印的投影。而我掌心的，是烙印的‘子体’之一。只要靠近灵脉百里之内，子体就能与灵脉深处的‘母体’共鸣，无需破坏阵法，直接引发污染。”
“灵脉深处有母体？”张炁瞳孔收缩，“什么时候埋下的？”
“很久了。”蚀灵淡淡道，“久到你的混沌道域还没建立，久到这片大地还叫‘不周山’的时候。”
不周山。
上古洪荒的天地支柱，后来在绝天之战中崩塌。
如果蚀灵没说谎，那九幽的布局，至少可以追溯到数十万年前的上古！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在这里建立道域？”张炁盯着他。
“不知道。”蚀灵摇头，“但我们在洪荒所有主要灵脉节点都埋下了母体。无论谁占据这些节点，最终都会成为我们的养料。你只是……运气不好，选了个最关键的节点而已。”
他向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整座天星谷的温度骤降，地面开始结出灰黑色的冰霜。那不是冰，是凝固的归墟之气。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蚀灵停下脚步，“张炁，交出混沌道灵和星盘碎片，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阴森：“我会抽出你的魂魄，用归墟之火灼烧万年，让你亲眼看我把你的道域、你的部下、你在乎的一切，一个个拖入终焉。”
张炁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蚀灵，你知道吗？你刚才犯了个错误。”
“哦？”
“你不该跟我说这么多。”张炁缓缓抬起双手，“更不该……给我时间疗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混沌星域虚影骤然膨胀！
不是之前战斗时的三百里范围，而是直接覆盖了整座天星谷，甚至还在向外扩张！
虚空中，八大星辰道痕同时亮起，每一颗都散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光芒！尤其是代表“吞噬”的暗红星辰和代表“封印”的银白星辰，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
更关键的是——张炁的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金仙初期、初期巅峰、中期门槛……
“你在燃烧本源？！”蚀灵终于察觉不对，“疯子！这样就算赢了我，你也会境界跌落，甚至道基崩溃！”
“那又如何？”张炁双手结印，混沌原力如海啸般涌出，“只要能杀了你，值了。”
他不再保留。
从离开龙宫开始，连续的战斗、瞬移、封印，他体内的伤势其实一直在恶化。但刚才与蚀灵对话的那几十息里，他暗中调动了生命道痕的力量，配合混沌原力，强行压制了伤势，甚至短暂激发了潜能。
这是饮鸩止渴，但他别无选择。
蚀灵很强，强到让他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如果不拼命，今天死的会是他，然后混沌道域、龙族、真凰族……所有与九幽对抗的力量，都将失去最核心的支柱。
“混沌道法——万象归墟！”
张炁暴喝，双手向前一推。
混沌星域虚影瞬间坍缩，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灰色光点，朝着蚀灵射去！
那光点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所过之处，空间直接消失，不是破碎，是彻底湮灭，连碎片都不剩！
蚀灵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双手合十，黑袍无风自动，无数暗紫色符文从体内涌出，在身前层层叠加，化作一面铭刻着亿万痛苦面孔的巨盾。
“终焉之盾！”
光点撞在巨盾上。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
只有一片绝对的死寂。
然后，巨盾表面出现了一个小洞。洞口边缘，那些痛苦面孔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惨叫，迅速化作飞灰。
小洞在扩大。
一寸、两寸、三尺……
“不可能！”蚀灵怒吼，疯狂催动归墟之力注入巨盾，“我的终焉之盾连金仙巅峰都能挡……”
话没说完。
巨盾彻底破碎。
灰色光点余势不减，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蚀灵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空洞。空洞边缘没有流血，只有灰色的混沌原力在疯狂侵蚀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生机。
“你……你这是什么力量？”蚀灵的声音开始颤抖，“混沌大道……不可能这么强……”
“因为这不是单纯的混沌。”张炁缓缓走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渗出血丝，但眼神依旧明亮，“这是……我自己的道。”
他停在蚀灵面前，抬手按在对方额头。
“刚才那一击，叫‘向死而生’。是灵儿用生命教会我的——唯有真正经历过失去，才能明白守护的意义，才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混沌原力涌入蚀灵识海。
蚀灵的身体开始崩解，从脚到头，一寸寸化作飞灰。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张炁。
“你……赢了这一次……但没用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吾主已经苏醒……终焉之门……三年内必将开启……到时候……所有反抗者……都会……”
话音戛然而止。
蚀灵彻底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枚暗紫色的符文——终焉烙印的子体。
张炁伸手接住符文，混沌原力包裹，暂时封印。
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吐血。
燃烧本源的副作用开始反噬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正在滑落，金仙初期的修为已经不稳，随时可能跌回玄仙巅峰。
更麻烦的是，道基出现了裂痕。
“主人！”
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张炁抬头，看到藤、烈、沧波三人正从三个方向急速飞来。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显然刚经历苦战。
“你们……”张炁想站起来，却一阵眩晕。
“别动！”沧波最先赶到，生命道法全力催动，翠绿光芒笼罩张炁全身，“您伤得太重了！本源亏损至少四成！”
藤和烈落在旁边，看到张炁的样子，脸色都很难看。
“六个遗迹，全部清理完毕。”藤快速汇报，“救回弟子四十一人，但有六十八人……没能救回来。另外，我们在天星谷外围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块碎裂的阵盘。
阵盘上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心处有一个凹槽，大小正好和蚀灵留下的那枚暗紫色符文吻合。
“传送阵盘？”张炁看了一眼。
“是双向传送阵盘。”藤沉声道，“我们检查过了，另一端的坐标……在混沌道域内部，核心灵脉上方三百丈处。”
张炁心头一凛：“蚀灵是通过这个直接传送进去的？”
“应该是。”烈咬牙，“阵盘上有白柳的气息。那个叛徒，临死前还留了这么一手。”
“道域现在情况怎么样？”张炁问。
“不太妙。”沧波一边为张炁疗伤一边说，“我们赶回来时，灵脉的污染已经开始了。虽然蚀灵死了，污染速度减慢，但核心区域已经有十分之一被转化。如果不想办法净化，最多一个月，整条灵脉就会彻底变成归墟通道。”
“一个月……”张炁闭上眼睛。
太短了。
他现在伤成这样，别说净化灵脉，连维持金仙境界都困难。
“先回道域。”他强撑着站起来，“路上说。”
四人化作流光，朝着混沌道域飞去。
路上，藤详细汇报了其他遗迹的情况，烈补充了战斗细节，沧波则一直在为张炁稳定伤势。
但张炁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在持续恶化。
燃烧本源的后遗症比想象的更严重。如果不是有生命道痕和混沌道灵勉强维持，他可能已经跌境了。
“主人，您必须立刻闭关疗伤。”沧波忧心忡忡，“至少需要三个月静养，才能稳住根基。”
“没有三个月了。”张炁摇头，“蚀灵死前说，九幽之主已经苏醒，终焉之门三年内必开。我们必须在这三年里，找到净化灵脉的方法，找到其他钥匙的下落，还要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
他看向手中那枚被封印的暗紫色符文。
“而且，这枚终焉烙印的子体……也许能给我们一些线索。”
“太危险了。”藤立刻反对，“终焉烙印是九幽的核心力量，贸然研究，可能会被反向侵蚀。”
“我有混沌道灵，可以压制它。”张炁道，“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不了解敌人，怎么打败敌人？”
藤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张炁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
“那至少等您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张炁点头。
说话间，混沌道域到了。
护山大阵依旧运转，但从内部看去，已经能看到灵脉所在的山谷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色雾气。那是归墟之气外泄的征兆。
四人落在议事殿前。
殿内已经聚集了道域所有高层，看到张炁回来，都松了口气，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都紧张起来。
“道祖，您的伤……”
“无妨。”张炁摆手，走到主位坐下，“先说正事。灵脉污染的情况，详细汇报。”
一名专精阵法的长老上前：“禀道祖，污染从核心区开始，目前扩散范围约一百二十里，占灵脉总长的十分之一。污染区域内，灵气已经转化为归墟之气，无法吸收。更麻烦的是，污染还在以每日三里的速度向外蔓延。”
“能封锁吗？”
“可以，但治标不治本。”长老苦笑，“我们在污染区边缘布下了三十六层隔绝阵法，但归墟之气会慢慢侵蚀阵法根基。最多三个月，阵法就会被完全腐蚀。”
三个月。
和沧波预估的时间一样。
张炁沉默片刻，问：“净化方面，有什么思路？”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出来：“道祖，老朽翻阅古籍，找到一则记载。上古时期，琉璃仙帝曾用‘净世琉璃火’净化过被归墟污染的灵脉。但净世琉璃火是真凰族的至高神通，而且据说已经失传了。”
净世琉璃火。
张炁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凰灵儿牺牲时，燃烧的那片七彩琉璃火焰。那火焰中，确实蕴含着极其纯粹、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力量。
“真凰族……”他喃喃道。
“主人，您要去真凰族？”藤问。
“必须去。”张炁道，“不仅是为了净世琉璃火，也是为了兑现对灵儿的承诺。而且……”
他看向殿外，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片被归墟之气笼罩的灵脉。
“如果真凰族真的有净化灵脉的方法，那也许……灵儿留下的真灵印记，也能借此机会……”
他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能净化灵脉，也许也能净化、甚至唤醒凰灵儿的那点真灵印记。
“但您的伤势……”沧波担忧道。
“路上疗养。”张炁站起身，“藤，你留下主持大局，继续排查内奸，同时尝试研究这枚终焉烙印子体。烈、沧波，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随我去真凰族。”
“是！”
众人领命。
张炁走出议事殿，来到殿后的高台，俯瞰着整个混沌道域。
夜色已深，灯火点点，修士们或在修炼，或在巡逻，一切看似平静。
但他知道，这份平静下，是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灵脉污染，九幽虎视，自己重伤，强敌环伺……
“三年。”他低声自语，“只有三年了。”
识海中，混沌道灵轻轻颤动，传递出一股温暖而坚定的意念。
那意念像是在说：别怕，我陪你。
张炁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是啊，还有你陪着我。”
“还有那么多人在战斗。”
“所以，这场仗，我们不会输。”
他转身，朝着闭关室走去。
明天，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但此刻，在道域外围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里。
眼睛的主人低声自语：
“蚀灵死了……计划有变……”
“不过没关系，种子已经埋下……”
“张炁，等你从真凰族回来，会有一份大礼等着你。”
身影缓缓融入黑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