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林浩歇斯底里的咆哮与绝望彻底隔绝。外面依旧是那个灰蒙蒙的、压抑的阴天,但空气却仿佛瞬间流通了许多,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而自由的气息。
陈磊没有在监狱外多做停留,径直走向公交站。冰冷的金属座椅,车窗外来时未曾留意过的、飞速倒退的萧瑟田野,都无法驱散他心头那一片冷硬的平静。林浩的指控与咒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底,再无痕迹。
他并不感到意外,也不觉得愤怒。一个早已将自身过错归咎于他人、习惯于掠夺和欺骗的人,在失去一切时,自然会寻找一个发泄怨恨的出口。而他陈磊,无疑是林浩心中最合适的靶子。
只是,林浩最后那几句充满恶意的话,却像几根细微却坚韧的刺,扎进了他意识的缝隙里。
“老宅……抵押……”
公交车摇晃着驶入市区,窗外的景象逐渐被熟悉的街巷取代。陈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爷爷留下的那栋老宅。
那是一座位于城市边缘、带着个小院的旧式平房,青砖黑瓦,格局方正。虽然老旧,却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童年记忆。夏天在院子里纳凉,听爷爷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冬天围着火炉,看爷爷用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修补家具或是摆弄一些他看不懂的、刻着奇异花纹的木牌罗盘。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老木头、旧书籍和淡淡草药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家”的、安稳而温暖的气息。
爷爷去世后,他和秀雅、小梅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那场改变一切的“意外”发生,他们才被迫离开,辗转流落到如今这间狭小的出租屋。老宅,便一直空置着。他曾回去看过几次,每次都是大门紧锁,院子里荒草丛生,透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破败。
他原本计划着,等秀雅的情况再好一些,等手头稍微宽裕点,就回去把老宅收拾出来,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根,是他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可现在……
林浩那张因怨恨而扭曲的脸,和他嘶哑的喊叫,再次清晰地回响起来:
“老宅……早就被我抵押给高利贷公司了!你以为你还能拿回去?做梦!你什么都拿不回去!”
高利贷公司……
陈磊的眉头缓缓蹙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知道林浩贪婪,知道他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座承载着陈家记忆、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实际商业价值的老宅都不放过!竟然将它抵押给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公司!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和冰冷决绝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慢地凝聚、升腾。那不仅仅是失去一处房产的愤怒,更是对过往最后一点念想被玷污、被夺走的痛惜!
老宅,必须拿回来!
那不是林浩的东西,他无权处置!那是爷爷留下的,是陈家最后的根基,是他和秀雅、小梅未来安身立命的希望所在!
公交车到站,发出“嗤”的一声放气声。陈磊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和波澜已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他站起身,走下公交车。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吹拂在他脸上,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簇骤然燃起的火焰。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站在斑驳的墙角下,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周伯略带诧异的声音:“阿磊?这个点打电话,有事?”
陈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周伯,是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你说。”
“您知不知道,城里有哪些……比较有名的,放贷的公司?”陈磊斟酌着用词,“特别是,可能接手了一些……不太合规的抵押品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伯的声音明显严肃了许多:“阿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林浩那小子……”
“他把爷爷的老宅抵押出去了。”陈磊没有隐瞒,声音低沉,“我刚从监狱看他回来。”
周伯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了然和无奈:“果然……那小子,真是作孽啊!”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有名的……‘彪哥’那边,你听说过吗?张彪,专门做这种生意,手底下养着一帮人,心黑得很。林浩那种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可能找上的就是他们。”
张彪……
陈磊将这个陌生的名字牢牢刻在心里。
“我知道了,谢谢周伯。”他低声道。
“阿磊,”周伯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那些人不是善茬,为了座老宅子,不值得跟他们硬碰硬,你……”
“周伯,我明白。”陈磊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那是我爷爷留下的,是陈家的根。我不能让它落在那些人手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仿佛立誓般说道:
“我会拿回来的。”
“一定。”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收回口袋,他抬起头,望向小巷尽头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冰冷的寒光与毫不退缩的意志。
林浩,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一无所有?
你错了。
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亲手,一件一件,全部拿回来!
老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