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的一天,寒意未消,反而因为一连几日的阴霾天气,显得更加沁入骨髓。
小满正和春杏在灶房清点所剩无几的糖料和酱料原料,计算着还能支撑撷芳楼几日的供应,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几声粗野的呼喝。
“开门!快开门!收税的!”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税吏?年节后确实该来了,但这动静未免太大。她示意春杏看好谷雨和母亲,自己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四五个穿着公服却歪戴帽子、神态倨傲的差役,为首的是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税官,手里拿着一卷文书。
“官爷……”小满刚开口。
那税官就一把推开半扇门,眼神贪婪地扫过院子,特别是在还飘着些许食物香气的灶房方向停留了一下,粗声道:“你就是这儿的东家沈小满?经营糖料酱料作坊的?”
“正是民女。”小满压下心头不安,尽量平静地回答。
“哼,算你识相。”税官抖开文书,“根据市署新规,非常时期,为充国库,所有经营商铺、作坊者,需加征‘平乱助饷捐’!按你这作坊规模,每月需纳捐十贯!另外,去岁秋冬两季的常税,共计八贯,一并缴纳!”
十八贯?!
小满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站不稳。十八贯钱!除了囤的粮食和药材,这几乎是他们现在所有活动资金的一半!而且那什么“平乱助饷捐”,根本闻所未闻!
“官爷,”小满强忍着怒火和惊惧,试图理论,“去岁的税赋,民女记得早已结清,有税钞为凭。至于这‘助饷捐’……不知可有朝廷明文告示?每月十贯,这……这数额是否……”
“放肆!”税官猛地打断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朝廷大事,也是你一个贱籍商女能质疑的?我说有就有!我说多少就是多少!怎么,你想抗税不成?!”他身后的差役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棍棒上,面露凶光。
小满的心狂跳起来。她看出来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按章收税的,就是借着名头来敲诈勒索!什么新规,很可能就是他们私自捏造,或者上官默许的盘剥手段!
“官爷息怒,”小满咬紧牙关,知道硬抗不得,只能试图周旋,“非是民女抗税,实在是近来生意艰难,原料飞涨,订单稀少,一时实在拿不出这许多现钱。您看能否宽限几日,或是容民女筹措……”
“少废话!”税官极不耐烦地挥手,“没钱?我看你这院子、这作坊不是挺好?拿不出钱,就拿东西抵!粮食、药材、你那些糖块酱料,都行!”说着,他竟直接指挥手下,“进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先搬了抵税!”
“你们敢!”小满又惊又怒,张开手臂想拦住他们。春杏也冲了出来,脸色煞白。
一个差役粗暴地推了小满一把,她踉跄着差点摔倒。谷雨在屋里听到动静,拄着拐杖想出来,被小满娘死死拉住,急得直掉眼泪。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直沉默地坐在院子角落劈柴的哑奴和赵大猛地站了起来。赵大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手里的斧头重重地剁在木墩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哑奴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浑浊漠然的眼睛,此刻却射出一种野兽般冰冷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那几个正要往里冲的差役。
差役们被他俩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那眼神中的凶悍吓了一跳,脚步不由得一顿。
那税官也是心里一突,但仗着官身,强自镇定道:“你……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哑奴不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斧柄,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叫骂都更具压迫感。
场面一时僵持住。
小满趁机急忙道:“官爷!何必动粗!民女这就去想办法凑钱!还请官爷宽限一两日!一两日后,必定将税银奉上!”她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但必须先打发走这群饿狼。
税官看了看煞气腾腾的哑奴,又看了看小满苍白的脸,眼珠转了转。他也不想真闹出大事,毕竟他们是来讹钱,不是来拼命的。
“哼!量你也跑不了!”税官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就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若拿不出十八贯钱,就封了你的作坊,拿东西抵债!我们走!”
差役们悻悻地瞪了哑奴一眼,跟着税官走了。
院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小满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春杏赶紧扶住。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春杏带着哭腔道。十八贯!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小满娘抱着吓得发抖的谷雨走出来,也是面无血色:“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小满靠在春杏身上,胸口剧烈起伏,愤怒、恐惧、无助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订单断绝,成本飞涨,现在又来了凶狠的勒索!这根本是不给活路!
哑奴默默地走过来,拾起斧头,继续劈柴,但那沉重的斧声,一下下,都像是砸在人的心上。
小满看着空荡的院子,看着惊慌失措的家人,看着库房里那点可怜的存粮,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席卷而来。
怎么办? 去找萧翊?他已经帮了很多,而且这明显是官府的人,他一个七品官之子,能对抗这种系统性的勒索吗?会不会把他家也拖下水? 去找百味斋陈掌柜?贤王的人,或许有办法,但那代价是什么?她不敢想。 乖乖交钱?哪来的钱?交了这次,下次呢?
每一条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寒意更重。小满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一点微弱烛火。
这艰难世道,想要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