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站在那家当铺门口,望着郎岩和哑奴消失的巷口又驻足片刻,心头那点疑虑和不安如同藤蔓缠绕,挥之不去。
她定了定神,决定暂时将这些抛在脑后,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萧翊的计划,以及刚刚得知的竞争对手,她都得处理一下,先去萧翊租的房子看看。
她记得萧翊提过,周县令帮忙找的院子在城西桂花巷。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城西走去。
穿过依旧有些泥泞、行人却明显增多的街道,小满刻意放慢了脚步,观察着这座熟悉的县城在灾后和乱世下的变化。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但顾客寥寥,伙计们也显得无精打采。
往日里最热闹的米铺、盐铺前,却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人们脸上带着焦虑,紧紧攥着手里干瘪的钱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当她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恰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猪肉摊。
摊主李叔,是个膀大腰圆、声如洪钟的汉子,小满摆摊时被他照顾不少。
后来小满开了作坊,就让阿远哥在他这里订猪肉做肉酱。
此刻,李叔的肉摊前却异常冷清,案板上摆放的肉品也明显不如以往丰盛,肥多瘦少,品相一般。
“李叔!”小满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正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赶着苍蝇的李大哥闻声抬头,见到是小满,黝黑的脸上露出惊喜:“哟!是小满妹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走了陆路,可把你娘急坏了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嗓门依旧大,但语气里透着真诚的关切。
“李叔挂心了,总能平安回来了。”小满笑了笑,目光扫过他的肉摊,语气自然地问道,“李叔,今天生意看着……好像淡些?”
一听这个,李叔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蒲扇也扔到了一边:“唉!别提了!小满妹子,你是不知道啊!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
他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倒豆子似的说开了:“你看这肉!不是老陈我吹,以前咱这摊子上的肉,哪块不是新鲜肥嫩?现在呢?好猪收不上来!粮价涨成这样,人都快吃不上了,谁还舍得用粮食喂猪?能有点泔水,野菜喂大的就不错了!就这,价钱还不敢涨太多,涨多了更没人买!”
他指着街上那些明显是外乡人的身影,压低了点声音:“你看看,多了多少张嘴?都是北边来的!官府倒是登记了,可管什么用?要粮没粮,要住没住,不少人就在街角屋檐下窝着,看着都造孽。可他们一来,这县里什么东西不紧俏?粮价、盐价,蹭蹭往上涨!咱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真是快扛不住了。”
小满眉头微蹙,问道:“官府……就没点什么说法?比如平抑粮价,或者安置流民?”
“说法?”陈大哥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周县令倒是贴了安民告示,说正在向上峰请示,让大家稍安勿躁。可这请示来请示去,都快半个月了,一粒米也没见着!倒是催缴税赋的胥役,前两天还来晃悠过,被大伙儿差点给轰走!现在啊,谁还信官府那套?”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菜价也贵得吓人!这场大雨,把周边菜地祸害得不轻,现在市面上有点菜,价钱都比肉贵了!老百姓手里那点钱,买点糙米杂粮糊口都紧巴巴,谁还舍得买肉买贵菜?我这摊子……唉,也就是些以前的老主顾,偶尔来割点肥肉炼油,或者买点下水打打牙祭。”
李叔的话,像是一幅清晰的画卷,将良德县目前严峻的民生困境展现在小满面前。
物资短缺,物价飞涨,流民涌入,官府乏力……
这一切,都让原本还算安稳的县城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潜在的风险。
“看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小满心情沉重地说。
“可不是嘛!”李叔摇摇头,“小满妹子,你们家铺子……还好吧?听说你们那金贵的‘玉露糖’现在也难卖?”
小满苦笑一下,没有细说,只道:“勉强维持。李叔,你先忙着,我还有点事,改日再聊。”
“行,你忙你的,路上当心点!”陈大哥挥挥手,又拿起蒲扇,对着那没什么人问津的肉块扇了起来,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小满告别陈大哥,继续往城西走。
越往西走,街道渐渐安静下来,房屋也不再像城中心那样密集。
桂花巷果然如其名,巷子两旁种着些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只是此刻还未到花期,只有满树绿叶。
巷子里的院落大多青砖灰瓦,比小满家的黄泥墙院显得规整些,但也透着一股寻常巷陌的朴实气息。
她按照记忆和路人的指点,找到了巷子中段一个挂着崭新铜锁的院门。
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探出屋檐的一角,也是普通的黑瓦。
这里,就是萧翊他们新租住的地方了。
小满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敲门。
她的手刚触及门环,就隐约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说话声,除了萧翊那低沉稳重的嗓音,似乎还有……一两道陌生的、带着明显北方口音的声音?
她的动作顿住了,心念电转。
萧翊动作这么快?已经开始接触那些北来的商队了?还是……别的什么人?联想到刚才在市集上听到的关于流民和混乱的议论,以及萧翊那“不择手段”的计划,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叩响门环,而是悄悄退后两步,隐在了一棵桂花树的阴影里,决定先观察一下情况。
院内传来的模糊对话声,似乎带着一种谨慎而又暗藏机锋的意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萧翊到底在做什么?他找来的,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可能引火烧身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