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的死,像一颗投入高压锅炉的巨石,瞬间引爆了集中营里那套脆弱而隐秘的秩序。
第一天,无人分发食物。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囚犯们面色灰败地聚在营房外,交头接耳,流言比饥饿跑得更快,像无形的瘟疫在人群中蔓延。有人说施密特是被人谋杀的,有人说他卷入了黑帮火并,更离奇的说法是,他被索朗热哥哥的鬼魂索了命。
罗宾站在他自封的“王座”——一个能俯瞰广场的斜坡上,脸色阴沉如水。他试图安抚人群,用他惯有的、充满煽动性的话语,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嗡嗡声中,显得无比空洞。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弗朗索瓦。
他输掉的,是一个对手。失去的,是整个集中营的地下王权。弗朗索瓦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罗宾所提供的脆弱“安全”与虚假“秩序”,在绝对的暴力与深沉的智谋面前,一文不值。
仓库的大门紧锁着,门口站岗的换了两名陌生的德国士兵,他们紧握的步枪和不安的眼神,宣示着这里已成禁区。这就是权力的真空。一个昔日唾手可得的利益中心,此刻成了一个谁也不敢触碰的血色漩涡。
第二天下午,饥饿开始发酵为愤怒。几个胆大的囚犯围住仓库,叫嚷着要求食物。士兵们紧张地举枪,枪口与人群的对峙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弗朗索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如铁塔般的米勒。两人都沉默着,仅仅是他们的出现,就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记得,就在几天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和他身边强壮的伙伴,还与罗宾分庭抗礼。而现在,罗宾黯然失色,他们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弗朗索瓦没有看那些德国士兵,径直走到一个饿得快要晕倒的年轻人面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黑面包——那是他省下的最后一点口粮——递了过去。
在年轻人颤抖着手接过面包,狼吞虎咽塞进嘴里,眼中涌出泪水的那一刻,弗朗索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
这个小小的举动,像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击溃了罗宾苦心建立的所有心理防线。它向所有人宣告:当旧的秩序崩溃时,我能给你活下去的东西。
弗朗索瓦这一小块面包的“仁慈”,轻易碾碎了罗宾所有关于安全与秩序的豪言壮语。
第三天,新的军需官终于抵达。
他叫鲍曼,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德国上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他和肥胖愚蠢的施密特完全是两种人。他一上任,就立刻召集了所有囚犯的头目,试图尽快恢复秩序。
罗宾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他想凭借自己的旧经验,重新成为德国人的代理人。“鲍曼长官,这里的囚犯管理一直由我负责,我很乐意协助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标准的德语声,像淬了火的刀锋,从他身后响起,精准地切断了他的话。
“长官,仓库的紧急物资清单在施密特办公室最右边的抽屉里,钥匙在他的贴身口袋里。但根据账目,最近的药品库存有严重缺失。”
是弗朗索瓦。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鲍曼的身后,用一口流利到无懈可击的德语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罗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死人。他惊恐地看着弗朗索瓦,仿佛在看一个挣脱了地狱的怪物。他一直隐藏着自己懂德语的事实,这曾是他最大的依仗。而现在,弗朗索瓦不仅揭穿了他,还直接向新来的长官展示了自己的价值——高效、精准,并且掌握了旧系统全部的秘密。
鲍曼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弗朗索瓦。他对罗宾这种油滑的奉承毫无兴趣,反而欣赏眼前的直截了当。
“你叫什么名字?”鲍曼问。
“弗朗索瓦。”
“很好,弗朗索瓦。”鲍曼完全无视了罗宾,仿佛他只是个透明的影子,“你,现在就带我去办公室。”
罗宾被彻底晾在原地。他看着弗朗索瓦和米勒跟着新任军需官走向那扇他从未能踏足的仓库大门,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碾压式的绝望将他彻底淹没。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信息、人脉、威望——在这一刻,被弗朗索瓦用一种他从未能理解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打击,彻底摧毁。
施密特死后,所有人都以为会有一场混乱的权力争夺。
但弗朗索瓦没有选择和任何人争夺。他选择成为规则本身。
在施密特的办公室里,弗朗索瓦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帮助鲍曼整理了所有混乱的账目。他指出了几处明显的漏洞,甚至“找到”了一小箱被施密特私藏的法国香槟。
他的工作效率和缜密头脑,给鲍曼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所有工作都结束时,鲍曼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个瘦削但眼神锐利的法国人。
“你做得很好,弗朗索瓦。”鲍曼说,“你想要什么奖励?一个轻松的职位?双份的食物?”
弗朗索瓦站在桌前,目光越过鲍曼,落在了墙上那张巨大的集中营区域地图上。那是鲍曼刚刚展开的,比他之前得到的那一角要完整得多。
“我什么都不要,长官。”弗朗索瓦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只要一件事——由我,全权负责仓库物资的清点、保管和分发监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地图上收回,直视着鲍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我会为您建立一个完美的、零损耗的仓储系统。并且,保证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施密特,也不会再有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