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危险的面目降临。
第二天下午,里希特的一项动物实验出现了不可逆的排异反应。那只被植入了变异组织的白鼠在剧烈抽搐后死去,毁掉了里希特连续三周的数据。
里希特的暴怒瞬间引爆了实验室的死寂。他手中的烧杯被狠狠砸碎,玻璃与诡异的绿色液体爆开,溅满一地。
“废物!全都是废物!”他咆哮着,猩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弗朗索瓦身上。
弗朗索瓦感到自己的血液几乎冻结。
“你!”里希特的手指如同一把枪,直指着他,“档案员!你以为你整理的那些纸就能让你高枕无忧了吗?我需要一份原始物资清单,1942年入库的,关于‘特殊防腐剂’的批次记录。报告上说它在五年前被转移到了7-b仓库。去,把它给我找回来。如果一个小时后你两手空空地出现在我面前,你就自己去垃圾堆里找你的下半身!”
弗朗索瓦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7-b仓库。他梦寐以求的目的地,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由里希特亲手“批准”了。
“是……是,医生!”他故作惊慌地应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离开实验室,弗朗索瓦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风。但这寒风却让他无比清醒。他现在需要一个能进入禁区的凭证——通行证。而那个能给他凭证的人,是昨天刚见过的,克劳斯少校。
后勤办公室里,克劳斯正在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像一个精准的记账员。弗朗索瓦将里希特的命令复述了一遍,声音卑微,姿态恭顺。
克劳斯抬起头,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拿起笔,开始填写一张临时通行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1942年的防腐剂清单……”克劳斯头也不抬地随意问道,“真是有趣的要求。我记得上周才给里希特医生一份完整的电子档案汇总。他真的需要那份沾满灰尘的原始文件吗?”
弗朗索瓦的背脊瞬间绷紧。这是试探。
他垂下眼帘,用一种混合着畏惧和困惑的语气说:“医生……他喜欢原始文件。他说复印件会丢失数据的‘灵魂’。我不敢质疑他的决定,少校。”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它既解释了里希特行为的“不合理”,又将弗朗索瓦自己定位成一个无足轻重、只能服从命令的齿轮。
克劳斯握笔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填写。他在通行证上盖上一个鲜红的印章,推了过来。
“拿着。门口的守卫会放行。你有一个小时。”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一起推给弗朗索瓦。“7-b区的内部布局图,那里像个迷宫,省得你迷路。回来后还给我。”
弗朗索瓦接过通行证和地图,指尖触碰到纸张时,他感到克劳斯的手指冰冷。他低声道谢,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张地图不仅仅是帮助,它更是一个标记。克劳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也在看着你。
走出行政楼,弗朗索瓦沿着营区的主干道向边缘走去。这是他第一次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他不再是低头疾行的囚犯,他可以抬起头,观察周围的一切。
他记下了了望塔的探照灯扫过的死角,记下了巡逻队换岗的时间间隔,记下了不同区域卫兵的警惕程度。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所有能救命的信息。
7-b仓库像一头匍匐在营区边缘的钢铁巨兽,墙壁锈迹斑斑,巨大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充满了被遗忘的气息。
门口的两个卫兵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看到弗朗索瓦过来,才不耐烦地直起身。他们检查了通行证,又仔细地核对了一下弗朗索瓦的面孔,才挥挥手。其中一个卫兵用一把巨大的钥匙,费力地打开了那把锈锁。
“吱嘎——”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陈腐的灰尘和机油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小时后我们会来锁门。别想在里面搞什么花样。”卫兵警告道。
弗朗索瓦点点头,侧身挤了进去。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仓库内部比他想象的要空旷得多,高高的穹顶下,阳光从少数几扇布满污垢的窗户里投下几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这里确实像一座仓库坟场,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生锈的铁架和破损的木箱。
他展开了克劳斯给他的地图。地图画得很精细,他很快定位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他需要假装寻找的“档案区”。
但他没有动。
他闭上眼睛,用耳朵和皮肤去感受。
空气是死的,安静得可怕。但他很快捕捉到了两种异常。
第一种是声音。一种极高频率、几乎无法被耳朵直接捕捉的嗡嗡声,它不像噪音,更像一种振动,顺着冰冷的水泥地面,隐隐传递到他的脚底。
第二种是气味。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机油味之下,隐藏着些许极淡的、类似医用消毒剂的化学气味。
弗朗索瓦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循着那微弱振动的来源,一步步向仓库的深处走去。他穿过一排排高大的货架,地图上的“档案区”被他抛在身后。
最终,他停在仓库最深处。一堆废弃的农用机械静静蛰伏,在尘土中如同钢铁的骨骸,普通得不引人注目。但那股振动和气味,在这里最为强烈。
他伸手抚上墙壁,指尖传来的冰冷刺骨感瞬间攫住了他。这温度……比周围的墙壁低得异常。他敲了敲,是实心的。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块不起眼的地砖上。那块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点点,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蹲下身,用指甲抠住缝隙,用力一掀。
地砖被掀开了,下方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色的金属检修口。检修口上,有一个小小的电子读数屏,正闪烁着绿色的数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亮着红点的指示灯,正在有规律地一闪一灭。
闪……灭……闪……灭……
像一个沉睡巨兽微弱的呼吸。
弗朗索瓦将耳朵贴近金属板。嗡嗡声更清晰了,是制冷机组在工作。而在那单调的嗡鸣之下,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极富节奏感的、轻微的电子脉冲声。
滴……滴……滴……
它不像钟表,更像一个……盖革计数器在低剂量辐射下的背景音。
他找到了。
氚就在这块金属板的下面。它不仅被深冷保护着,还被实时监控着。那个闪烁的红灯和脉冲声,就是这个秘密的“心跳”。
弗朗索瓦缓缓盖上地砖,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无法带走它,甚至无法破坏它。但他确认了它的存在,掌握了它的位置和它的“心跳”。
他瞥了一眼手腕——那里并没有手表,但里希特给他的一个时限,烙印在他脑海里。
他必须走了。
他转身,向仓库出口走去,脚步沉稳。在他身后,黑暗的角落深处,那枚红色的光点依旧稳定地闪烁。它是一枚正在静静倒计时的炸弹,也是一个即将苏醒的魔鬼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