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的呼吸停滞了。
那双曾经充满蛮横和挑衅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地板,仿佛那里有一个能将他吞噬的黑洞。他巨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一种面对未知、面对绝对力量时,最原始的恐惧。
他看了一眼罗宾的方向,那个法国佬正远远地注视着这里,像一只盘旋的秃鹫。他又看了一眼仓库里那些麻木的同胞,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逆来顺受。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弗朗索瓦的身上。
弗朗索瓦的眼神里没有威胁,没有催促,只有一片平静。那是一种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在说:你的答案,无关紧要。
米勒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是慢慢腐烂,是成为罗宾下一个玩物,是像皮埃尔一样,在某个清晨被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而跟着眼前这个“魔鬼”,至少有一条路,一条通往地狱,但至少能看到地狱之外风景的路。
他沉重地、缓缓抬起头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我愿意。”
弗朗索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
“很好。”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你活,我活。你死,我死。你敢背叛我,我会让你求死不能。”
这不是威胁,这是契约的第一条款。
“现在,听你的第一个任务。”弗朗索瓦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明天,你会被派去车辆维修区。那里有一辆德军的R75军用摩托,右边的后视镜是松的。我要你,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它拧下来,藏好,带给我。”
米勒愣住了。他预想过第一个任务会是偷一把枪,或者搞一些炸药,但他没想到,会是一面小小的后视镜。
“一面镜子?”他下意识地反问。
“你的任务是服从,不是提问。”弗朗索瓦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反悔?”
“不!不!”米勒立刻摇头,“我……我办到。”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端着自己的餐盘,狼狈地离开了。
弗朗索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他知道,这颗棋子,已经落在了棋盘上。
而在仓库的另一端,罗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他看得懂那无声的权力交接。他看到弗朗索瓦的掌控,和米勒的屈服。
一个新的权力中心正在形成。一个独立于德国人,也独立于所有囚犯的、以弗朗索瓦为核心的黑洞。
“他在组建自己的军队……”罗宾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些许前所未有的忌惮,“一个什么样的疯子,会在这种地方,开始招兵买马?他到底想干什么?”
罗宾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不再是猎人,甚至不是旁观者。他或许会成为这场风暴中,第一个被卷走的牺牲品。
第二天,米勒在车辆维修区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
他假装在清扫地上的油污,心脏却像擂鼓一样狂跳。那辆黑色的R75摩托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一名德国机械师正在不远处调试着引擎,发出阵阵轰鸣。
米勒等待着,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终于,机械师转身走向工具箱,背对着他。
就是现在!
米勒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靠到摩托车旁,用身体挡住机械师的视线。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那面后视镜,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哆嗦。他用力一拧,纹丝不动。他慌了,又用尽全身力气一拧。
“嘎吱——”
一声轻微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米勒的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德国机械师似乎没有察觉,依旧在翻找工具。
米勒不敢再用力,他换了个角度,用巧劲慢慢旋转。终于,后视镜松动了。他迅速将其拧下,塞进自己宽大的工装裤口袋,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推着垃圾车,缓缓离开了现场。
当晚,在仓库最阴暗的角落,米勒将那面冰冷沉重的后视镜交到了弗朗索瓦手中。
弗朗索瓦接过镜子,在手中掂了掂。他没有表扬,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很好。”
他将后视镜举到米勒眼前。
“这东西,能让你在拐角处,不露头就看到另一边的情况。能让你在被人从背后跟踪时,察觉到危险。它比一把枪,更能让你活到拿到枪的那一天。”
米勒怔怔地看着那面普通的镜子,第一次,他从弗朗索瓦的冰冷中,读出了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的东西——智慧。一种将死亡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令人战栗的智慧。
“我们的目标,是代号‘鹰巢’的通讯中继站。”弗朗索瓦开始透露他的计划,但只透露冰山一角,“我们需要地图,需要工具,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这面镜子,是第一步。”
他将镜子收好,然后看向米勒,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军官休息室里,应该有一份本区域的交通图。把它弄到手。用任何方法。”
米勒看着弗朗索瓦,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魔鬼的契约已然生效。第一个信徒,已准备好奉上他的祭品。通往“鹰巢”的荆棘之路,终于在地平线上,露出了第一道模糊而致命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