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绝望的嘶鸣,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巨响,林跃的世界猛地倾斜、翻滚。冰冷的雨水混着玻璃碎片劈头盖脸砸来,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意识像一缕轻烟,从支离破碎的躯壳中飘散出来。
迷糊,混沌。
他感觉自己被裹挟在一股狂乱的能量洪流中,身不由己地飘荡。下方,曾经熟悉的城市正陷入地狱般的景象:大地裂开狰狞的伤口,扭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吞噬着钢筋水泥;远处传来令人心悸的兽吼,与人类的惊叫、爆炸声混杂在一起,奏响文明崩溃的哀歌。
他好像看到了那辆抛下他们、绝尘而去的越野车尾灯,模糊的红色光点,像嘲讽的眼睛,迅速消失在混乱的雨幕和疯狂生长的植物之后。绝望和冰冷,比死亡更甚,最后萦绕着他飘忽的意识。
为什么……是我……
念头支离破碎,无法凝聚。
他的“存在”被那股狂暴的灵能潮汐裹挟着,掠过燃烧的城市,越过扭曲的山峦。意识越来越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这天地剧变之中。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之际,一股庞大、古老、沉静却充满生机的吸引力,从下方一片深邃的山脉中传来。
像磁石吸引铁屑,他这缕无依的游魂,被那股力量蛮横地拉扯过去。
没有选择,没有抵抗。
最后的感知,是撞入一片无比厚重、苍茫、带着泥土和岁月气息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是更深沉的死寂。
……
时间仿佛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变得模糊不清。也许只是一瞬间,又或者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万年。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林跃渐渐被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所包围,同时伴随着一种无处不在的挤压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施压,试图将他彻底压垮。
在这片虚无之中,没有丝毫的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那沉重的压迫感,让人感到仿佛被深埋在地底,无法逃脱。林跃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一种模糊的认知告诉他,他“存在”于这个地方。
“我是谁?”这个疑问在混沌中悄然泛起一丝涟漪。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后的漂浮物一般,偶尔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那些刺眼的车灯,同伴惊恐扭曲的脸,被抛弃时的冰冷,以及金属撕裂身体的剧痛……还有那无尽的雨和疯狂生长的绿色植物。
“我还……活着吗?”林跃的心中不禁涌起这样的疑问。然而,这种状态似乎并不像活着,更像是被囚禁,被埋葬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试图“移动”,却连动弹一根手指的感觉都找不到。他试图“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低沉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嗡鸣,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世界”的声音。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这刚刚苏醒的微弱意识。
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黑暗,以及那永恒的挤压感。
在漫长的、几乎能逼疯任何理智存在的禁锢中,他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有时,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舒坦的暖流,缓缓渗透进这沉重的黑暗,让他几乎冻结的意识感到一丝熨帖。有时,则会传来一种剧烈的、让整个“世界”都震颤的动荡,像是远方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搏斗,震波通过大地传来。
他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可能几个月,可能更久。
那微弱的暖流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逐渐变得清晰。他开始能模糊地分辨出,那暖流似乎有不同的“味道”:有的来自上方,带着雨水的清凉和阳光的温暖;有的来自下方,更加厚重、沉稳,如同大地的心跳。
他的感知,在这持续的能量滋养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不再仅限于内部的黑暗和挤压。
他渐渐能“听”到一些声音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那无处不在的震动。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靠近、刨动;轰隆隆的,像是远方的雷鸣;还有某种低沉的、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甚至能“感觉”到温度的变化:暖流来时更温暖,暖流褪去时更阴冷。
这种变化极其缓慢,但对于一个在绝对寂静和黑暗中煎熬了不知多久的意识来说,不啻于天籁。
他开始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去捕捉这些外界的信息,这是他对抗无边禁锢和迷茫的唯一方式。
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模糊,但另一个认知开始逐渐清晰:我是一棵……树?
这个念头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那些渗透进来的暖流。它们汇入他的“存在”,让他感觉到“肢体”在缓慢舒展(尽管他感觉不到肢体),感觉到“叶片”在渴望呼吸(尽管他感觉不到叶片)。一种深植于大地、渴望向上生长的本能,在他的意识深处苏醒。
他尝试着去呼应那种本能,尝试着去更主动地吸收那些暖流。
过程笨拙而艰难。就像婴儿试图控制自己的手指。他没有任何系统的方法,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和强烈的求生欲去引导。
但效果是显着的。
随着更多能量的汇入,他的意识核心变得越来越清晰,思考不再那么散乱和艰难。他对周围的感知也进一步增强了。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能分辨出是某些小兽在树下刨食或打闹。那低沉的呼吸声,来自一只经常在他附近趴窝休息的、体型似乎不小的野兽。那轰隆隆的,有时是雷声,有时……则是更远处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恐怖声响,预示着这片山林绝非和平之地。
他依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没有视觉影像。他的世界,是由声音、震动、温度变化和能量流动构成的。他像是一个被剥夺了视觉的囚徒,只能通过其他感官来艰难地认知外界。
迷茫依旧深重。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变成了一棵树,那又如何?他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那场灾难到底是什么?人类还存在吗?那些抛弃他的人……
情绪剧烈波动,却找不到宣泄口,只能在这坚固的“囚笼”内部回荡,让他感到一阵阵无力的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他还能思考。至少,他还能感知到外界。这比最初那绝对的虚无和死寂,已经好了太多。
生存的本能压过了迷茫和绝望。
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周围,需要知道哪些是常态,哪些是威胁。他开始更专注地倾听和感受,试图从那些杂乱的声音和震动中分辨出模式和信息。
日子就在这种艰难的适应和学习中一点点流逝。
直到这一天。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针,骤然刺入他逐渐清晰的意识!
那不是听到或感觉到的,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来自本能预警。附近的那只野兽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慌。刨土的小兽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弄出更大的响动。
有什么东西,带着明确的恶意和饥饿感,正在靠近!
苍榕(他潜意识里开始用这个称呼自己)的心神瞬间紧绷。他拼命地扩展感知,想要弄清楚威胁来自何方,是什么。
沉重的、肉垫落地的震动,不止一个!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他现在能模糊分辨一些强烈的气味了)。
是那群狼!
他“认识”这种组合——强大的领头者,带着几只贪婪的跟随者。它们之前曾在附近徘徊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带着如此明确的捕食意图!它们的目标,似乎是那只经常在他附近休息的野兽!
近了,更近了!
他能感觉到那只留守的野兽(似乎是一只硕大的山猪?)焦躁地刨着地,发出威吓的哼叫,但恐惧显而易见。
突然!
一声狂暴的兽吼几乎震得他意识发颤,紧接着是迅猛扑击带来的地面震动!山猪凄厉的惨嚎响起,伴随着狼群兴奋的低吼和疯狂的撕咬声!
战斗就在他“身边”爆发!
苍榕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野蛮厮杀冲击得几乎停滞。他能清晰地“听”到利齿撕开皮肉、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溅洒出来,甚至有几滴落在他裸露在地表的一条根须上,带来一种滚烫的触感!
浓烈的血腥味和杀戮气息几乎让他窒息(如果树需要呼吸的话)。
山猪的抵抗很快衰弱下去,变成了无力的哀鸣,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狼群撕扯血肉、咀嚼骨头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苍榕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这就是现在的世界吗?如此直接,如此残酷。
弱肉强食。
狼群饱餐一顿后,并未立刻离开。领头的那只巨狼似乎对他这棵“苍翠欲滴”、散发着微弱灵能气息的古树产生了兴趣。它凑近过来,潮湿腥臭的鼻息几乎喷吐在苍榕的主干上。
苍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意识高度紧张,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无法像那只山猪一样做出最后的抵抗。
巨狼张开嘴,试探性地啃咬了一下一条垂挂的气根。
刺痛!
一种清晰的、源自“身体”被侵犯的刺痛感,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传递到苍榕的意识核心!
不是精神上的恐惧,而是物理上的伤害!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滚开!”
他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将所有能调动的、那些他还不甚理解的暖流(灵能)和精神力,混合着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如同投石般,朝着近在咫尺的狼首狠狠“砸”去!
“嗷——呜!”
正啃咬气根的巨狼猛地发出一声既痛苦又惊恐的尖嚎,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了脑袋,它踉跄着后退,拼命摇晃着硕大的头颅,眼中充满了野兽无法理解的惊骇和迷惑。它盯着眼前这棵巨大的榕树,喉咙里发出畏惧的低呜,不敢再上前。
另外几只狼也警惕地竖起毛发,不安地低吼着。
对峙了片刻,头狼最终带着一丝畏惧,低吼一声,转身带领狼群叼着剩余的猎物,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危机……解除了?
苍榕的意识波动剧烈,残留着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好像用某种力量击退了那头狼?那是……他的力量?
虽然微弱,虽然不明所以,但这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地、有效地应对了外界的威胁!
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清冷的光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也流淌着比平日更加浓郁的灵能气息。
苍榕的意识缓缓沉淀下来。
迷茫依旧存在,未来的道路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但有一点,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必须活下去。
无论是以何种形态,无论身处何等世界。
活下去,才有弄明白一切的可能。
他开始更努力地汲取月光中那清凉的能量,感受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温暖脉动。
这条根缚之灵的道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