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浸透斋舍窗纸，烛影在墙上明明灭灭。
轩辕思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残留着阅卷的墨痕。他将最后一本卷宗推开，玄色衣袖蹭过纸面，洇开灰影。案头火漆信函边角磨损，帝父手书的字迹扭曲，满纸头痛焦灼，末尾“幽陵或有转机“的朱批，红得刺目。
“国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即刻启程去幽州？”他转身看向窗边的谢墨寒，声音里带着处理完雍州事务的疲惫，尾音微微发哑。
谢墨寒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的密信边缘已被指温烘得发卷。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还有一抹未散的波澜：“家父在信中说，轩辕幽陵藏着破解诅咒的关键。陛下的身体……怕是等不起了。”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紧紧盯着轩辕思衡的反应。
“我已收到帝父的来信……确实如此。”轩辕思衡的指节猛地攥紧，案上卷宗的边角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轩辕幽陵……”
“古籍记载那里有禁制，当年巫谢先祖为了封印幽陵，以半魂入阵，折损的人手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呢，若是能说服紫若娘子和紫修兄同行的话，那就更好了。”谢墨寒适时插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抬手理了理袖口。“毕竟，她……他们有灵力在身，说不定，她真能帮助你，开启轩辕幽陵，……”他知道这句话最能打动轩辕思衡——瞥了一眼他那不自觉抚向心口的动作。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荆州救下你的人？”
谢墨寒看得出，轩辕思衡已对缗紫若动心极深。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轩辕思衡的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个深夜小院破屋里，那缕铃兰般的幽香，原来真的是她！
果然，轩辕思衡的心跳漏了一拍，喉结滚动了一下，抬头时，眼底已燃起一丝微光：“真的能说服她，与我们同行吗？”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轻轻点着，又补充道，“还有紫修，那人深不可测，怕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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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审视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这几日总往雍州的妙心阁跑，是在忙什么？”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指尖叩了叩案上的砚台，墨汁在砚池里晃出细小的波纹。
他不是傻子，谢墨寒的神出鬼没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谢墨寒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个绿松石镶嵌的锦盒，盒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
“属下是为殿下准备生辰礼。本想过几日，给你一份惊喜，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惊喜就没啦！”
他轻轻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西域暖玉雕刻的龙纹玉佩，玉面映出他清瘦的影子，“这是用西域暖玉雕琢的，据说能驱寒辟邪，特意在妙心阁请工匠定制的。”
轩辕思衡拿起玉佩，触手温润，果然是上等的暖玉。他心中的疑虑消了大半，将玉佩放回盒中，对谢墨寒笑道：“墨寒，费心了。”
谢墨寒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待轩辕思衡转身推门离去，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他才从袖中摸出另一封密信。上面印着妙心阁的标记，是简先生派人送来的。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引神女入幽陵，见机行事。”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末尾那个小小的“简”字，像一只蛰伏的虫。
谢墨寒将信纸凑向烛火，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灰烬被穿窗的春风卷着飘向远方——那里是幽州的方向，藏着轩辕帝族的命门，也藏着巫谢族千年的秘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简先生的忌惮，也有对即将到来的幽州之行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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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踏着青石板路往慎言亭走去，夜雾消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谢墨寒紧随其后，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一行无声的脚印。
远远望去，茶烟在慎言亭梁柱间凝成淡青雾霭。
杜恒泰正坐在石凳上，正在给轩辕晓婉削着苹果，而轩辕晓婉则歪着头，手里把玩着一个玉佩，那是杜恒泰前几日送她的，玉上刻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她时不时伸手去揪杜恒泰的衣袖，银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串悦耳的风铃。
亭的另一角，缗紫若和紫修正并肩站着，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正是那本《西荒毒草录》。缗紫若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滑动。月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紫修则微微俯身，听着她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专注，偶尔会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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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轩辕思衡笑着走进慎言亭中。
众人闻声抬头，杜恒泰正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轩辕晓婉，他拍了拍手上的苹果汁，拿起帕子擦了擦。轩辕晓婉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含糊不清地说：“五哥，你来得正好！紫若姐姐说这书里记载了好多关于毒漆藤的事，还有解法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苹果递到杜恒泰嘴边，“你也吃一口，可甜了。”
杜恒泰笑着咬了一小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紫修也转身，颔首致意，目光在轩辕思衡身后的谢墨寒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久别重逢的旧物，带着探究和警惕，但那一眼中的审视，却让谢墨寒心头一凛，像被针扎了一下。
“诸位，我一直有个疑问。”谢墨寒的目光落在缗紫若手中的《西荒毒草录》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开门见山问道：“敢问二位，是如何识破此毒症？如何得知，此毒之解法？如今，又有何新的发现？”
缗紫若望了紫修一眼，紫修微微点头。她这才将书卷完全摊开，指着最后一页道：“这毒漆藤的毒性虽烈，却有一物能解。”她的指尖落在 “冰藏之花”四个字上。
“哦？是什么？”轩辕思衡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要碰到书页，只见书页上除了 “冰藏之花”四字，还画着一幅简单的插图，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生长在冰川之上。
“赶巧了，今日在扶风书院的藏书楼里，查到此症。”紫修拍着石桌，笑道：“冰藏之花，生于幽州万年冰川之侧，其性至寒，可克漆藤之毒。若想彻底销毁雍州毒漆藤，必然是前往——”
谢墨寒闻言，与紫修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无声地交锋。谢墨寒话锋一转，语气冷硬地补充道：“说来也巧，昨日我抓到一个丹州商会的人，几番审问下，他已招供。”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众人的反应。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墨寒身上，就连一直专注于苹果的轩辕晓婉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他，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轩辕思衡追问：“他招了什么？可有提及是谁指使他们散播毒漆藤的？” 他往前凑了凑，神情严肃。
“他说这些毒漆藤树苗皆由丹州运来，至于幕后指使，他却不肯说，只说是受了重金委托。”谢墨寒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在寻找什么，一字一顿道，“但他交代了一件事，这毒极为特殊，唯有送往幽州那种极寒之地，才能彻底杜绝其生长，否则只要有一点温热湿润的环境，便会疯狂蔓延，不出半月，就能侵占整个雍州。”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紫修身上，像两把锋利的刀，“正如紫修兄所言，要解此毒，更要去一趟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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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修淡淡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疏离，像隔着一层薄冰：“或许吧。但我等只是路过雍州，恰逢其会罢了。此事终究是要你们自己决议，我兄妹二人不便过多插手。”他的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轩辕思衡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指节在石桌上轻轻敲着：“紫修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如今雍州遭此大难，百姓受苦，无论你我身份，都应尽力，怎好说不便插手？再说，当初若不是你们找到解药的方子，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他的语气诚恳。“而且，幽州……”
杜恒泰也附和道：“是啊，紫修兄，多个人便多份力。况且这毒漆藤之事蹊跷得很，丹州商会无缘无故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说不定背后有更大的阴谋，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他一边说，一边给轩辕晓婉使了个眼色，眼角微微一挑，让她也帮忙劝说。
轩辕晓婉立刻心领神会，咽下口中的苹果，接口道：“就是啊，紫若姐姐，你们就再帮帮我们吧。你看那些生病的百姓多可怜，脸上长满了疮，疼得嗷嗷叫，日后若是毒漆藤继续泛滥蔓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呢。”她拉着缗紫若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眼里满是期待。
缗紫若看了看紫修，又看了看轩辕思衡等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像朵被风吹得摇曳的花，轻声道：“各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真的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久留。”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像初春的嫩芽，看似柔弱，却有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有什么要事，比得上解救雍州百姓重要？”轩辕晓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和不满，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猫，“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大家受苦吗？”
“晓婉。”轩辕思衡轻斥一声，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不得无礼。紫修兄和紫若娘子既有要事，我们也不好强求。” 他虽然也希望他们能同行，但毕竟不能强人所难，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顿了顿，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只是这幽州之行，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考虑一下？哪怕只是……”
“我们不去幽州。”紫修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明日我们便会启程前往漫州，还望五殿下见谅。”他微微欠身，算是表达了歉意。
“漫州？那地方温润，倒是个好地方！”谢墨寒闻言，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目光锐利地盯着紫修：“但那丹州商会的人已明确说了，只有幽州能杜绝毒漆藤生长，这可是关乎雍州百姓安危的大事，难道二位就能如此袖手旁观？”
紫修的目光冷了几分，周身的气息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像出鞘的剑：“小国师倒是对我们的事很上心啊。只是我兄妹二人向来不喜寒地，还是暖些的地方自在。至于雍州百姓的安危，有五殿下在，想必能妥善处理，自是不劳我等费心。”他的话里带着一丝针锋相对的意味，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碰撞。
亭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风都似乎停了，树叶一动不动，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显得格外清晰。轩辕思衡正想开口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却被杜恒泰抢先一步。
“哎呀，大家都是为了雍州的百姓着想，何必伤了和气呢。”杜恒泰笑着打圆场，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壶嘴冒着热气，给每个人都添了些茶水，“尝尝这新沏的云雾茶，是今早刚采的，味道不错。”他将茶杯递到紫修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对了，我刚听捌万说，城西老井旁又发现了毒漆藤幼苗。”杜恒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银刀敲了敲石桌，苹果皮在他掌心卷成个紧实的螺旋，“那处离水源太近，待我查探完才能放心。等我把这事了了，便无……就回来跟你们走！”他不时地躲闪轩辕晓婉不舍的眼神。
缗紫若闻言抬眸，鬓边的铃兰绣帕轻轻颤动：“早去早回，路上当心。”
少顷，紫修轻咳一声，只转头看向杜恒泰，又朝缗紫若飞快地挤了挤眼，“别忘了，明日早饭后就出发。”指尖在茶杯沿轻轻一叩，像是在敲定某个不容更改的约定。
轩辕思衡听得清楚，紫修这话哪里是在叮嘱杜恒泰，分明是在向所有人辞行——这是铁了心要与幽州之行撇清关系了。亭外的风不知何时又起了，像个无人理会的叹惋……